“五,闲时操练,农闲由百户千户组织,习练武艺,修葺水利,兴修道路。遇警,则集结成军,保境安民,立军功者,按律提升赏赐。”
“六,屯田之地,即为家园,屯田军及家眷,编户齐民,受朝廷律法保护,地方官府不得额外摊派赋役,凡有豪强劣绅侵夺屯田军田产者,以谋逆论处。”
写罢,掷笔,朱由检环视众人,声音斩钉截铁:
“此令,即为《崇祯新屯田令》,即刻刊印,晓谕洛水大营十五万待安置之众,并传檄河南,陕西流民所聚之地,告诉他们”
“放下刀枪,拿起锄头,朕,给你们土地,给你们活路,给你们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愿意的,编入屯田军,分田立户,从此安身立命。”
“不愿的。”朱由检眼中寒光一闪。
“杀无赦。”
若是连如此优渥的条件都不愿,哪怕不是陈年老匪,亦是不安定因素。
这种办法花费极多,但能获得十万青壮兵源,大有好处。
十五万人,大多是青壮,老弱妇孺,多死于途中,能活到现在的,并不多。
整个府衙一片死寂。
周遇吉等人看着那墨迹淋漓的诏令,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废军户世袭,授永业田,编户齐民,这简直是在挖大明二百年军制的根,是在向整个武将勋贵阶层宣战。
但这又是解决眼前如山难题,化流寇为良民重建中原根基的唯一良方。
皇帝,这是要以这十五万流民为起点,在这片血染的土地上,强行开辟出一条前所未有的新路。
“陛下圣明,”卢光祖率先躬身,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和震撼。
他看到了这诏令背后蕴含的巨大生机。
“末将附议,愿为陛下整编屯田军。”周遇吉抱拳,眼中精光闪烁。
他深知军制之弊,此法若成,可造一支真正扎根土地,保卫家园的铁军,
“臣定当竭尽全力。”陈新甲伏地叩首。
这是他戴罪立功的又一机会。
洛水东岸,巨大的流民营地。
当那份用最通俗白话书写,盖着鲜红皇帝玉玺的《新屯田令》被张贴出来,并由识字的文书扯着嗓子一遍遍宣读时。
死气沉沉的营地,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死水潭,轰然炸开了。
“啥,分地?三十亩?还是永业田?”
“废了军户?子孙不用再当兵了?还能读书科举?”
“真的假的?不会是骗俺们去当苦力吧?”
“官府给粮种耕牛?还只收三成?不服劳役?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
要知道,此刻的明朝佃农,劳役,摊派,各种赋税,田亩收成十成便去了九成。
“既往不咎?那吃过……的也不追究了?”
有人声音发颤,问出了所有人心中最深的恐惧和羞耻。
怀疑,惊愕,狂喜,不敢置信,无数种情绪在人群中疯狂涌动,碰撞。
土地对于这些祖祖辈辈在土里刨食,又在乱世中失去一切的农民来说,就是命根子。
更是一切希望的源泉,三十亩永业田。
这个诱惑,足以让任何麻木的灵魂重新燃起火焰。
“俺报名,俺种了一辈子地,俺要地。”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汉第一个嘶吼出来,浑浊的老泪滚滚而下。
“算俺一个,只要能分地,让俺干啥都行,俺再也不想当流寇了。”
一个壮硕的汉子捶着胸口。
“给条活路吧,陛下万岁,屯田军万岁,”越来越多的人反应过来,巨大的狂喜和希望冲垮了恐惧和麻木,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潮水般涌向登记点,
无数枯瘦的手臂伸向那象征新生和土地的登记册,
负责登记的官吏手忙脚乱。
维持秩序的乞活军士兵看着这些昔日可能刀兵相见的流寇。
如今眼中迸发出的,对土地近乎贪婪的渴望,心中也涌起复杂的情绪。
他们自己,何尝不是这样过来的?
张二狗背上的鞭伤还在火辣辣地疼。
他挤在汹涌的人潮里,看着那巨大的告示,听着文书声嘶力竭的宣读。
三十亩地永业田,不用世世代代当兵,妹妹的仇也报了一个清晰的未来,第一次如此真实地出现在他眼前。
他不再犹豫,用尽力气挤到登记桌前,嘶哑地喊出自己的名字。
“张二狗,归德府人,报名屯田军。”
当他在登记册上按下鲜红手印的那一刻,粗糙的纸张触感,仿佛连接了脚下这片被血浸透,却蕴含着无限生机的土地。
朱由检站在洛水西岸一处高坡上,眺望着东岸那沸腾的,充满生机的景象。
寒风依旧凛冽,卷动着他的龙袍。
他脸上依旧没有笑容,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分田,组织,耕作,抵御可能的豪强反扑和流寇袭扰,前路依旧荆棘密布。
这十五万人,如同一把双刃剑,用好了,是重建中原的基石。
用不好,便是新的动乱之源。
但至少,他在这片被血与火彻底洗礼过的土地上,种下了一颗名为希望的种子。
他砸碎了禁锢军队和百姓的世袭枷锁,军户制。
将土地和自由的身份直接交到这些饱受苦难的人手中。
这是一场豪赌。
赌注是他的江山,是这十五万颗伤痕累累的心,能否被土地和希望真正安抚,重新焕发出人的生机。
但他相信,中华大地上的汉人,永远热爱着这块土地。
只要,能活下去。
“周遇吉。”
“末将在。”
“命你为河南屯田总制,统筹洛水两岸屯田事宜,卢光祖辅之,掌钱粮农具分配。
“陈新甲,掌刑名律令,协理编户。”
“自即日起,洛阳周边,无主荒地,前藩王庄田,抄没之逆产尽数划为屯田。”
“给朕扎下根来。”
“末将\/臣遵旨。”三人肃然领命,眼中带着开创性的使命感。
朱由检最后望了一眼那片沸腾的土地,转身,策马缓缓走向依旧残破却顽强挺立的洛阳城。
在他身后,洛水东岸,无数简易的木犁已经开始在冻土上划下第一道微弱的痕迹。
那是犁开寒冬,播种希望的第一道伤痕。
血沃中原,能否肥劲草?
这场以土地和自由为赌注的宏大实验,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