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统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显然内心在进行激烈的权衡。
贾诩见状,知火候已到,便不再多言,起身道:“诏书在此,请先生三思。文和在城外营中,静候先生佳音。三日之内,无论先生应允与否,我等皆会离开。”
说完,竟真的与蒯越起身告辞,毫不拖泥带水。
庞统送至门口,看着贾诩和蒯越登车离去,目光深邃。他回到草堂,看着那卷放在几案上的明黄色诏书,久久不语。
接下来的两日,庞统闭门谢客,无人知他心中所想。襄阳城内,却因这支使者团的到来而暗流汹涌。各方势力都在关注着庞统的决定。
蔡瑁等人希望庞统拒绝,以免增强张羽的实力,甚至暗中派人散布流言,说张羽残暴,忌才,庞统若去恐有杀身之祸。而一些与蒯家交好,或心向朝廷的士人,则委婉劝说庞统应抓住这个机会,一展抱负。
刘表则保持了沉默,只是加派了人手,密切关注着城外玄武营和庞统住所的动静。
第二日夜晚,庞统的茅舍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的好友,也是荆州年轻士人中的佼佼者,马良。
“士元兄,究竟作何打算?”马良关切地问道,“贾文和此人,深不可测,其言虽简,却直指要害。张太师之势,确已如日中天。”
庞统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夜空中的一弯残月,缓缓道:“季常,你以为刘景升如何?”
马良沉默片刻,实话实说:“守成之主,暮气已深,难有作为。”
“是啊,”庞统叹道,“荆州虽安,亦是一潭死水。我庞士元若栖于此,纵得刘表重用,最多不过为一郡守,或一参军,于这乱世大局,何益之有?”
“那张羽呢?”马良追问。
“张太师……”庞统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挟天子,据河北,兵锋正盛,其志不小。观其用人,郭嘉、贾诩皆非循规蹈矩之辈,却能得其信任,可见其魄力。贾文和那日所言,非虚也。他知我欲为何,亦许我所能为者。”
他转过身,看着马良:“然,此去,便是彻底卷入天下争霸的漩涡中心,再无退路。且元氏朝廷,派系林立,荀彧代表颍川士族,郭嘉代表寒门新锐,贾诩代表凉州旧部,还有河北本土势力……我此去,无异于孤凤入林,挑战重重。”
“但这也是机遇,不是吗?”马良目光灼灼,“唯有如此波澜壮阔之局,方能彰显士元兄不世之才!”
庞统笑了,那有些丑陋的面容因这一笑而充满了自信与光彩:“知我者,季常也!刘表非梧桐,难栖凤雏。张羽虽非纯臣,然其势已成,其志已显,正是风云激荡之时!大丈夫处世,遇知己之主,外托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恩,言听计从,祸福共之,方不负平生所学!若终老荆州,与冢中枯骨何异?”
他心中已然明了。刘表不能给他想要的舞台,而张羽,不仅给了承诺,更展现了实力和诚意——贾诩亲至,三千铁骑护卫,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和重视。
第三日清晨,庞统推开柴门,一身整洁的布衣,手中拿着那卷天子诏书,缓步走向城外那座森严的玄武营大寨。
营门处,贾诩与蒯越早已得到通报,立于门前相迎。耿武按剑立于一旁,玄甲骑兵肃立两侧,军容鼎盛。
庞统走到贾诩面前,将诏书双手奉上,朗声道:“布衣庞统,蒙天子不弃,太师垂青,敢不竭尽驽钝,以报君恩!”
贾诩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他接过诏书,郑重道:“文和,代天子与太师,欢迎先生!”
蒯越亦是大喜,上前拉住庞统的手:“士元兄得择明主,天下幸甚!”
耿武虽不明所以,但见任务达成,亦松了口气,挥手令道:“奏乐!为庞先生壮行!”
军中号角长鸣,鼓声雷动,三千铁骑齐声呐喊,声震四野,仿佛在迎接一位真正能与他们主帅一同开创时代的王佐之才!
襄阳城头,刘表与一众文武远远望着这一幕,心情复杂。他们知道,一条蛰伏的潜龙,今日终于离此北去,即将搅动整个天下的风云。
使者团顺利接到庞统,即刻北返。行程比来时更快,一方面是归心似箭,另一方面也是避免节外生枝。
途中,贾诩与庞统同乘一车。两人就天下大势、军政谋略进行了多次深入的交谈。起初,贾诩多是倾听,偶尔发问。
但随着讨论深入,庞统纵横捭阖的见解,对各方势力利弊入木三分的剖析,以及对未来战略方向的宏大构想,让一向深沉寡言的贾诩,眼中也不禁屡屡闪过惊异与赞赏之色。
“士元之才,确如太师所料,非仅限于奇谋,乃王佐之器也。”贾诩难得地给出了极高的评价。
庞统亦对贾诩的老谋深算、洞察人心深感佩服。这一路,与其说是同行,不如说是一次相互的考校与认同。庞统证明了自己的价值,贾诩则确认了此行物超所值。
当队伍即将抵达元氏县时,贾诩对庞统道:“士元,将至元氏,太师必亲自出迎。依我之见,你可将途中与我所论,关于‘先定幽州,西和图蜀,南迫士变,缓称王以蓄大势’之策,稍作整理,献于太师。此策高屋建瓴,正合太师当下之需。”
庞统心领神会,这是贾诩在帮他铺垫,让他能一至元氏,便一鸣惊人。他拱手道:“多谢文和先生提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