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策看着手中那半枚冰冷的玉佩,心中警兆微生。
他沉吟良久,方才缓缓开口:“周大人忠义,陈某敬佩。然此事关系重大,需从长计议。请李管事先在寨中歇息,容我等商议后再做答复。”
李管事似乎有些意外,但也不敢多言,恭敬退下。
李管事被客气地“请”去了一处僻静的石屋休息,门外有“热情”的队员“护卫”着。
云起营的核心层,则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震动与争论。
“周大人……周大人他真的还活着?!”吴文远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眼眶瞬间红了。
青州知县周正清,不仅是他的旧主,更是亦师亦友的恩人!
当年青州之战,周大人生死不明,最终传来“殉国”的消息,一直是他心中最大的痛与憾。
赵铁鹰更是虎目含泪,拳头紧握,指节发白。
他本是青州县衙捕头,是周正清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
当年城破之时,他护着陈策等人拼死杀出,却与周大人失散,以为天人永隔,此恨绵绵!
如今听闻旧主可能尚在人间,他如何能不激动?
石破天虽非周正清直接旧部,但对这位敢于对抗高拱、庇护陈策的知县大人也素有敬意,此刻亦是心潮澎湃。
陈策的神色最为复杂。
周正清,是他穿越到这个时代后,遇到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贵人”和盟友。
正是周正清的赏识和保护,才让当时孱弱的他有了立足之地,也是因为他的案子,最终引爆了青州乃至天下的乱局,间接导致了高拱狗急跳墙、弑君篡位。
可以说,周正清的命运,与他陈策的崛起,紧密相连。
听闻故人可能未死,他心中亦是波澜起伏。
“信物……这玉佩确是周大人贴身之物!”吴文远仔细查验那半枚玉佩,语气肯定,“当年我常见大人佩戴!这断口也……也对得上!”他声音哽咽。
赵铁鹰急道:“军师!若真是周大人,我们必须救他!他在高拱手中多一日,便多一分危险!”
石破天也道:“是啊军师!周大人是条好汉,若能救他出来,咱们云起营更是如虎添翼!”
帐内弥漫着激动与急切的气氛。故主生还的希望,强烈地冲击着吴文远和赵铁鹰的理智。
然而,陈策在最初的震动后,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清醒的头脑。
他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切等明日再说。
翌日清晨,陈策招来各人以及那位李管事。
待得众人坐下,陈策目光锐利地看向那位李管事:“周大人现在何处?伤势如何?身边还有哪些旧部?你又是如何穿过高拱重重封锁,找到我这太行山来的?”
李管事似乎早有准备,哀戚道:“周大人如今被藏在北地一处极隐秘的庄子里,伤势……很重,时醒时昏,但心心念念便是诛除国贼高拱!身边只有寥寥几位当年侥幸逃出的老兄弟护卫。小人……小人是冒死伪装成商贾,借着往北边运货的掩护,一路打听,听闻太行山有义士举事,疑是陈先生和吴师爷、赵捕头在此,这才辗转寻来!苍天有眼,总算让小人找到了!”
说辞看似合理,但陈策心中的疑虑并未消除。
时机太巧了!
就在他“远交近攻”策略初见成效,南北局势即将剧变之时。
过程也太顺利了,一个商队管事,就能准确找到隐藏极深的云起营?
他不动声色,安排李管事先去休息。
待其离开后,陈策看向依旧激动的吴文远和赵铁鹰,沉声道:“文远,铁鹰,我知你二人心情。周大人若真在世,于我等于公于私,都是天大的好消息。但正因如此,我们更需谨慎。”
“军师是怀疑……有诈?”吴文远努力平复情绪。
“不得不防。”陈策道,“高拱阴险狡诈,当年未能彻底清除周大人影响,一直是他心病。如今用周大人为饵,设下陷阱,引我们出山,合情合理。更何况,他能伪造圣旨,能构陷忠良,仿造一块玉佩,编造一个故事,又有何难?”
赵铁鹰闻言,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冷静了几分,但眼中仍充满挣扎:“可是军师……万一是真的呢?周大人他……”
陈策理解他的心情,缓声道:“是真是假,一验便知。但绝不能按照对方设定的路子走。”
他看向阿丑:“阿丑,你方才可注意到什么?”
阿丑一直安静地待在角落,见陈策问起,低声道:“那位李管事……说话时眼神偶尔会瞟向墙角堆放兵器的方向……还有,他递玉佩的手,虎口有很厚的茧子,不像是常拿算盘,倒像是……常年握刀剑的。”
阿丑的细心观察,再次提供了关键线索!
一个商队管事,为何对兵器感兴趣?
为何手上是练武之人的茧子?
陈策眼中寒光更盛:“果然有问题。文远,你立刻去查证近期北边是否有关于周大人的任何风声,以及这李管事底细。铁鹰,你看住他,但要外松内紧,看看他有无异动。”
吴文远和赵铁鹰领命而去,尽管心中对周正清的牵挂依旧,但理智告诉他们,军师的判断极可能是对的。
调查结果很快印证了陈策的猜测:江湖朝堂毫无周正清未死的传闻,而那李管事在“休息”时,曾多次试图套问山寨布防和人员情况,甚至偷偷观察撤离路径!
真相大白!
这就是高拱的毒计!
利用吴文远和赵铁鹰对周正清的深厚感情,利用陈策与周正清的旧谊,伪造信物和消息,诱使他们离开经营已久的太行山根据地,前往预设的埋伏圈!
“高拱老贼!安敢如此辱我故主!”赵铁鹰得知后,怒发冲冠,恨不得立刻去杀了那个奸细。
吴文远亦是悲愤交加,既恨高拱歹毒,又痛惜周大人恐怕真的早已殉国。
陈策面色阴沉如水。
高拱此计,可谓诛心!
若非阿丑心细,若非他保持警惕,云起营很可能因情义而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军师,现在如何处置?杀了那奸细祭旗!”石破天吼道。
“杀他易如反掌。”陈策冷冷道,“但高拱送来的这把‘刀’,我们得用好。他想用‘李代桃僵’之计,我们就还他一个‘反间计’加‘将计就计’!”
他看向吴文远:“文远,你仿照周正清旧部的笔迹和口吻,写两封信。”
“第一封,写给冯胜。内容提及周大人确未死,但受制于人(暗示高拱),我等正设法营救,并告知高拱派奸细欲诱杀我等太行义士之事,请冯将军警惕高拱阴谋,必要时予以呼应。”
“第二封,”陈策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写给高拱!以周正清某位‘忠心’但‘胆小’的旧部口吻写,声称周大人已被一伙‘太行悍匪’劫持,匪首欲借周大人名号起事,但周大人宁死不从。我等旧部势单力薄,无力营救,特向高相爷告密,愿提供匪巢信息,并作为内应,只求高相爷赦免我等并救出周大人。约定三日后在滏水前线某处交接‘情报’。”
吴文远立刻明白了陈策的意图:第一封信是加固冯胜与高拱的矛盾,并将李管事是奸细的消息坐实。第二封信则是要让高拱相信,周正清这块招牌已经“失效”,而且他派去的奸细行踪可能已经暴露,甚至可能被反向利用。以高拱的多疑,很可能派人去约定地点,从而被蜀军伏击,或者至少让他对北方局势产生误判!
“妙计!”吴文远抚掌,“此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计策迅速执行。
两封信通过不同渠道送出。
果然,三日后,滏水前线那个错误地点,出现了一队可疑的“靖安司”探子,被早有准备的蜀军巡哨发现,发生激战,探子全军覆没。
消息传回,高拱又惊又怒,更加确信李管事办事不力,行踪暴露,甚至可能已经叛变!
而周正清,在他看来,要么早已死了,要么就是彻底失去了利用价值,还被“悍匪”控制,不足为虑。
他下令严查李管事背景,并密令若发现其踪迹,格杀勿论!
北方冯胜接到“提醒”,对高拱的卑劣手段更加不齿,加速了自立步伐。
云起营内,陈策看着被赵铁鹰押上来、面如死灰的李管事——其实为高拱“靖安司”的一名暗探,目光冰冷。
“高拱想用周大人的名号做文章,是打错了算盘。”陈策语气森然,“周正清周大人,无论是生是死,他的忠义风骨,都不是你们这些魑魅魍魉可以玷污的。”
“处理掉。”陈策挥了挥手,语气不带一丝波澜。
赵铁鹰红着眼眶,沉声应道:“是!军师!”
他押着那名奸细下去,这笔账,他记在了高拱头上。
危机解除,但帐内气氛依旧沉重。
周正清生还的希望虽然破灭,但他作为精神象征的力量,反而在云起营核心层心中更加清晰。
高拱的毒计,非但没有瓦解他们的斗志,反而更加坚定了他们复仇和推翻暴政的决心。
陈策走出营帐,望向南方。
故人已矣,但道路仍在脚下。
这盘以天下为局的棋,他必须带着逝者的遗志,更加冷静、也更加决绝地走下去。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关乎生死,关乎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