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合,宫灯初上。凤仪宫内,烛火摇曳,映照着风临月沉静的侧脸。她指尖轻轻划过书案上摊开的《六韬》,目光却并未落在字句间,而是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青鸾悄步上前,为她换上一盏新茶,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娘娘,查清了。贵妃娘娘身边那位掌事太监,今日午后确实‘无意间’打翻了小厨房特意为您备下的羹汤,又‘殷勤’地催促着重新熬制了一份。那碗……动过手脚,是慢性的‘缠丝’,银针难测,初时只会让人精神倦怠,日久方显其害。”
风临月闻言,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指尖在书页上轻轻一点。“精神倦怠?她倒是会挑时候。过几日便是太后过问六宫事务之期,本宫若届时显出疲态,她便可趁机揽权,再给我扣上个‘德行有亏,不堪为后宫表率’的罪名。”
她端起茶盏,撇去浮沫,动作不疾不徐。“她既以宫规为刃,我们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翌日,御书房外。
风临月捧着几卷关于整饬宫内用度的章程,求见萧景玄。她今日衣着素雅,眉宇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因公务繁忙而生的疲惫,却并不显得萎靡,反更添几分沉稳。
进入书房,她条理清晰地禀明章程要点,言语简练,直切要害。萧景玄端坐于御案之后,静默聆听,深邃的目光偶尔掠过她略显倦色的脸,未发一言。
正事禀毕,风临月并未立即告退,而是像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平和地补充道:“陛下,近日宫中事务繁杂,各宫用度也需仔细核对。臣妾想着,内务府呈报的份例单子,不若也依此例,由专人复核一二,以免底下人疏忽,出了纰漏,反伤了各宫姐妹的和气。”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全然是一副秉公办理、防微杜渐的姿态。
萧景玄眸光微动,淡淡“嗯”了一声。
风临月适时露出些许恰到好处的疲态,以手轻轻按了按太阳穴,歉然道:“臣妾失仪,或许是昨日未曾休息妥当。陛下若无事,臣妾便先告退了。”
她行礼,转身,衣袂拂过地面,不带一丝涟漪。
就在她即将踏出殿门时,萧景玄低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皇后。”
风临月驻足回身:“陛下还有何吩咐?”
萧景玄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复又垂下,看向手边的奏章,语气听不出喜怒:“宫中琐事繁多,皇后也需善自保重。下去吧。”
“谢陛下关怀,臣妾谨记。”风临月再次敛衽,从容退出御书房。
她离开后不久,御前首领太监高德忠,那位侍奉萧景玄多年、最是谨慎不过的老人,便奉旨前往内务府“巡视”。经过小厨房时,他脚步微顿,目光如电,扫过那几个正为各宫主子准备茶点的太监。随即,他状似随意地提起,陛下近来关注饮食安全,命他加强查验。
一切发生在无声之间。当夜,那份被“缠丝”浸润过的羹汤,并未出现在风临月的膳桌上,反而是在一次例行的、由高德忠亲自监督的抽查中,被“偶然”发现。物证、经手人,一条隐密的线被迅速扯出,虽未直接指向贵妃,但那掌事太监却是贵妃心腹,铁证如山。
次日清晨,贵妃被申斥的旨意便传遍了六宫。
罪名是御下不严,险些酿成大错。协理六宫之权被暂时收回,命其在宫中静思己过。
消息传到凤仪宫时,风临月正在庭院中练剑。剑光闪烁,如匹练横空,带着边关风沙磨砺出的锐气。她收势而立,气息平稳,接过青鸾递上的温茶。
“娘娘神机妙算。”青鸾眼中带着敬佩,“经此一事,不仅破了毒计,挫了贵妃锐气,更让陛下亲眼见了娘娘的理政之才与处境之难。一石三鸟。”
风临月拭去额角细汗,眼神清亮:“不过是借力打力罢了。她出手狠毒,我便让她尝尝被规则反噬的滋味。在这宫里,有时候,懂得示弱,比一味逞强更有用。”
她昨日在御书房那恰到好处的疲惫,便是递给萧景玄看的一步棋。
那位帝王心思深沉,未必全然不知后宫倾轧,但他需要的是一个有足够能力、又不至于蠢到将争斗摆上台面的合作者。她今日的表现,恰好符合了他的预期。
“只是,经此一事,贵妃只怕恨毒了娘娘。”青鸾不无担忧。
风临月轻笑一声,将那柄寒意森森的长剑归入鞘中,发出清脆的铿鸣。“本宫与她,早已是不死不休之局。难道本宫退让,她便会收起爪牙吗?”
她从不畏惧争斗。在边关,她面对的是明刀明枪的敌人;在这深宫,不过是换了个战场,敌人更阴险,手段更龌龊。但无论在哪里,她风临月,都绝不会任人宰割!
是夜,萧景玄竟踏着月色,亲临凤仪宫。
他未让人通传,径直走入时,风临月正坐在灯下,翻阅着陆擎苍通过秘密渠道送来的边关简报。
闻声抬头,见到那抹明黄身影,她眼中适时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起身行礼。
“陛下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萧景玄挥手免了她的礼,目光扫过她案头的书卷简报,最后落在她已然恢复神采的脸上,语气听不出情绪:“皇后今日气色倒好。”
风临月心知他指的是什么,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温言回道:“劳陛下挂心,歇息了片刻,已无大碍。”
萧景玄踱步至窗前,负手望着窗外庭院中的月色,沉默片刻,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缓,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探究:
“皇后昨日在御书房所言所行,今日贵妃便落了如此下场。朕倒是好奇,皇后这‘不曾休息妥当’,真是巧合,还是……算准了朕会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