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的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司徒岸愈发苍白的脸色。
凌无双离去已近一个时辰,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中煎熬。
他强迫自己冷静,分析着所有已知线索,明月宗宗主选择在此刻揭开真相,必然有所图谋,而无双……她能承受得住吗?
“暗卫。”他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低唤一声。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角落,单膝跪地:“主上。”
“玉清观情况如何?”司徒岸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凌大人与一玄袍男子在后殿会面,谈话内容因距离及对方似有戒备,未能听清。
但凌大人情绪似有巨大波动,对方在一刻钟前已独自离去,身法极高,未能追踪。
凌大人目前仍在殿内,未曾离开,亦未发出信号。”暗卫“影”简洁地汇报。
未曾离开,情绪巨大波动……司徒岸的心沉了下去。
他了解凌无双,她性情坚韧,若非受到颠覆性的冲击,绝不会如此失态。
明月宗宗主,究竟跟她说了什么?
“加派人手,远远护住玉清观四周,确保她安全。若无必要,不要打扰她。”司徒岸下令道。
“是。”“影”领命,身形再次融入阴影。
书房内重归寂静,司徒岸的眉头却锁得更紧。
他起身,在书房内缓缓踱步,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却远不及心中的焦灼。
明月宗,前朝,凌家军覆灭,无双的身世……这些碎片在他脑中飞速旋转。
他隐隐感觉到,有一个巨大的、被尘封的真相,正被缓缓揭开。
他忽然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看向皇宫的方向。
有些秘密,或许只有那个地方才有答案。作为当朝丞相,他拥有查阅部分皇室秘档的权限,但有些核心机密,仍需皇帝首肯。
然而此刻,他等不了那么久了。
“备轿,入宫。”司徒岸沉声对外吩咐,语气不容置疑。
他必须立刻面圣,有些话,他必须问清楚。
哪怕此举可能触怒天颜,他也顾不得了。
为了无双,也为了他心中的疑团。
深夜的皇宫,寂静而肃穆。
皇帝赵琰并未安寝,仍在御书房批阅奏章。
听闻司徒岸抱病求见,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宣召。
司徒岸踏入御书房,行礼后,并未迂回,直接开门见山:“陛下,臣深夜叨扰,实为有一事,不得不问。”
皇帝放下朱笔,看着司徒岸苍白而坚定的面容,心中已有所料,挥退了左右侍从:“爱卿所问,可是与凌卿家有关?与那……明月宗有关?”
司徒岸心头一震,皇帝果然知晓!
他深吸一口气,直言道:“是。臣想知道,关于凌无双的身世,关于二十年前,凌家军覆灭的真相,陛下……知道多少?”
御书房内烛火噼啪作响,气氛一时凝滞。
皇帝沉默地看着司徒岸,良久,才长长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一旁的书架前,取下一枚造型古朴的钥匙,打开了墙角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柜,从中取出一卷用明黄绸缎包裹的卷宗。
“朕就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来问朕。”
皇帝将卷宗递给司徒岸,神色复杂,“看看吧,这是先帝临终前,交给朕的。
关乎一桩旧案,也关乎……朕对一位忠臣之后的处置。”
司徒岸接过那沉甸甸的卷宗,指尖竟有些微颤。
他缓缓展开,借着御书房的灯火,一字一句地看了下去。
卷宗记载的,正是二十年前凌家军覆灭一案的秘辛。
与明月宗宗主所言有部分重合——凌家军确实并非单纯中了北戎埋伏,而是被人泄露了军情,且后援被刻意延迟。
然而,卷宗中指出的主谋,却并非先帝,而是当时权倾朝野、已被先帝后来清算的大将军王宇文拓!
宇文拓为排除异己、巩固兵权,与北戎勾结,策划了这一切。
而先帝,在事发之初,确被宇文拓蒙蔽,待后来察觉蛛丝马迹时,凌家军已然覆没,死无对证。
先帝为此深以为憾,却为朝局稳定,未能立即为凌家平反,只能暗中收集证据,最终在几年后寻得时机,将宇文拓及其党羽一网打尽。
卷宗末尾,还有先帝的朱批手谕:“凌氏忠烈,蒙冤受屈,朕之过也。
其遗孤凌无双,乃忠良之后,若其安分,可保富贵平安,若其有才,亦当良才录用,以慰忠魂。”
看到这里,司徒岸心中稍定,至少,直接下令屠杀凌家军的,并非先帝或当今陛下。
然而,另一个疑问随之升起:“陛下,既然先帝与陛下早知无双身份,为何……”
为何还让她进入六扇门,甚至委以重任?
为何在她开始调查凌家旧案时,不曾阻拦?
皇帝走回龙椅坐下,目光深邃:“朕初登基时,便已知晓她的身份。
朕也曾犹豫,是让她做一个平凡的富家女,还是……给她一个机会。
是她的能力,让朕做出了选择。她在六扇门的每一次表现,都证明了她无愧于凌家的风骨。
至于让她查这案子……”
皇帝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深沉的意味:“朕想看看,在得知全部真相后,她会如何抉择。
是沉溺于仇恨,被明月宗那样的势力利用,搅得天下不宁;
还是能明辨是非,看清真正的仇人是谁,并选择继续守护这片她父兄曾经守护过的山河。
这,是朕给她的考验,也是……给她父亲的一个交代。”
司徒岸瞬间明了。
皇帝早已布下此局,凌无双母亲的那些遗物,恐怕也是在皇帝默许甚至引导下,才在恰当的时机“出现”。
这是一场针对心性、格局和忠诚的终极试炼。
“那明月宗宗主所言,陛下可知其身份?
他似乎对无双母亲……”司徒岸追问。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朕有所猜测。
那人很可能曾是林破军的旧部,甚至可能是……林静瑶的仰慕者。
他对朝廷恨意极深,认为先帝乃至朕,都是篡位逆贼,一心想要复辟前朝,至少也要颠覆当今。
他找上无双,无非是想利用她的身份和仇恨。”
真相虽与明月宗所言有所出入,但凌家军确系被阴谋所害,无双的身世也确实敏感。
司徒岸合上卷宗,心情并未轻松多少。他知道,此刻在玉清观中的凌无双,正承受着怎样的冲击。
她听到的,是充满偏激与诱导的版本,而他要带给她的,则是另一份同样沉重却更为复杂的真相。
“臣,明白了。”司徒岸深深一揖,“多谢陛下坦诚相告。”
皇帝看着他,语气缓和下来:“司徒,去吧。
她现在需要你。
告诉她朕的意思,也告诉她,朕希望听到的,是她凭借自己的意志做出的判断,而非被任何人、任何仇恨所裹挟。”
“臣,遵旨。”
司徒岸退出御书房,抬头望向那轮清冷的月亮,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他必须立刻找到无双,将这一切告诉她。
无论她最终做出何种选择,他都会在她身边。
他快步向宫外走去,臂上的伤依旧作痛,但他的步伐却异常坚定。
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袍,也吹散了些许笼罩在真相之上的迷雾。
然而,他知道,更大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
(第170章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