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越飘越多,到最后关紧门窗也能听到簌簌落下的声响。
林崖有些愁,他们来时晴空万里,并没有带厚衣裳,也没打算在青城山待多久的,可是如今忽然下起了雪,气温骤降,也不知道王妃能不能挨得住。
他特意去找小道士要了一床被子拿去给姜季听添上。
其实姜季听不是这么娇气的人,别说这还是在屋子里面有床有被子的,从前她穿着破烂的衣裳在雪地里连续过夜又饿又冷都没有被冻死。
天不如人愿,次日大早,青城山上白茫茫一片,往下望去也是一样。
林崖急得想要下山给姜季听拿厚衣裳,却又怕他不在,姜季听遭受什么意外。
姜季听却觉得挺好的,这样的雪景让她烦躁的内心得到的抚平,这样的温度,她也还能适应。
道观里面临时加了炭盆,姜季听坐在炭盆前看向远处,不知今日摄政王妃是怎样的热闹光景……
“王妃呐,属下快要被冻死了啊王妃。”
思绪缥缈之际,一道嘶哑的声音响起,不知道的还以为地下来的鬼找姜季听索命来了。
姜季听却听出了是青宴的声音,她心口泛起一丝波澜,抬头望去,却没有在院子中望到青宴的身影,更别说其他人的影子。
“王妃属下在……在这儿……”
底下传来声音,姜季听低头望去,嘴角抽了抽。
“你爬那花坛下做什么?”
她看向趴在雪地里蠕动的青宴,无语极了。
“不是属下想,而是属……”
青宴话未说完呢,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姜季听一顿,连忙起身上前走过去,探了一下青宴的呼吸,还活着,又探了探他的脉搏,才明白过来青宴是脱力了。
“林崖。”
她喊了一声,去给她拿吃食的林崖正好过来,连忙走了过去,看到躺在地上的人他也是一愣。
“青宴侍卫?他怎么会在这儿。”
“先别管那些了,搭把手,先把人扶进房间再说。”
姜季听开口,林崖放下食盘,“属下来就好,别污了王妃的新衣。”
说罢,他半拖半扶的将脏兮兮的青宴扶回房间床上。
姜季听跟着进去,看向床上的青宴,开口:
“他估计是遇到什么麻烦了才弄成这样,你去找道长要一碗姜汤给他喝下。”
“是。”
林崖出去,没过多久就端来姜汤,他粗鲁的捏着青宴的嘴将姜汤灌了下去。
“王妃您快些用膳吧,等会儿饭菜凉了。”
灌完青宴喝姜汤,林崖回头道。
姜季听点点头,换了个房间吃饭。
她吃完饭青宴已经醒了。
“青大人你怎么回事?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她进去的时候林崖正在询问青宴,青宴眼尖的瞥到了姜季听,嘴巴一撇就是鬼嚎。
“王妃啊属下还以为属下再也见不到你了,你是不知道属下为了前来保护你差点就一命呜呼了啊王妃。”
姜季听抬手掏了掏耳朵,有些嫌弃,想一颗药把青宴毒哑一会儿。
“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啊。”
林崖对他更是无语,这不知道的还以为王妃是他娘呢,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青宴却是眼巴巴的盯着姜季听,一直等到姜季听走到床边他才安心的躺好,然后交代。
“昨日我知道王妃离开后就自告奋勇的前来贴身保护王妃,可谁知中途下雪,我就在青城山中迷了路,迷路就算了,我还被一个黑衣人偷袭了,虽然我完胜,但也耗尽了体力,但好在有惊无险的用尽最后一口气见到王妃了。”
他说的绘声绘色的,林崖姜季听对视一眼,均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信两个字。
“那黑衣人是做什么的?”
许是遇刺有了阴影,姜季听很敏感的抓住了这一点。
“谁知道呢,估计是来偷东西的吧,可是想想一个道观里面有什么值得他偷的啊?所以属下就冒着生命危险赶紧找到王妃了。”
青宴很认真的回答。
姜季听抿唇,应该不至于有这么多人想杀她吧,大概是巧合。
“对了王妃,王爷今日娶亲,你怎么一声不吭的就走了?不会是害怕池钰公主找你麻烦吧?”
房间里面沉默了几秒,青宴小心翼翼的盯着姜季听的脸色,等她回答,林崖也有些好奇。
姜季听漠然扫了他一眼,“我想走就走了,需要向谁报告吗?”
“那倒不需要,只是我觉得吧王妃你应该拦着王爷不让他娶亲,冲出去把那池钰公主从花轿里面扯出来打她个半死才解气。”
闻言,姜季听眼神染上几分讥讽,“我是傻子吗?殴打他国公主,又落下个阻拦两国和亲的罪名,你家王爷值得我这么做?”
青宴眨眨眼,摇摇头,“那好像是不值得的,不过王妃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不会想不开要削发为尼吧?那可不行啊王妃,使不得啊,天下好男人多的是,千万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啊,不值当的。”
姜季听只觉得聒噪极了,她转身走出了房间,不想再听青宴叽里呱啦的声音。
“王妃怎么走了?”
青宴还没说完呢,姜季听却走了,他难受。
林崖有些嫌弃的看了他一眼,“青大人,你今年多大年岁?”
“十六快十七,怎么了?”
闻言,林崖摇摇头,“没事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去看看王妃。”
青宴觉得莫名其妙,突然问他的年岁做什么?觉得他年少有为也不夸他两句就走,真没礼貌。
此时摄政王府,池钰被八抬大轿抬进府中后直接被送进了房间里面。
帝沉衍娶她的其中一个原因本就是为了刺激姜季听,如今姜季听人都不在府中,他自然就懒得去做其他的流程了。
他看着地上堆积的白雪,眉宇始终凝聚在一起舒展不开来。
“听林西姑娘说王妃和林崖走得着急,并没有带多少行李盘缠,也不知道王妃还没痊愈的身子骨能不能受得了这严寒的天气。”
京墨神出鬼没的出现在帝沉衍身后,叹了一口气说道。
帝沉衍双手紧握成拳,指尖被握得发白,嘴上却冷硬毒辣:
“被冻死也是她自找的。”
“是属下多嘴了,只是九姬姑娘说王妃这次伤了根基,又服用了九转丹,身子虚弱的紧,而且九姬姑娘还说王妃去找凤先生是询问他能不能想办法破除九转丹的后遗症,可怜王妃最近整日整日的将自己关在书房,估计也在找,不能习武,她该有多难过啊。”
京墨叹气连连,语气中都是对姜季听的可怜与惋惜,还有担忧。
他说的越多,帝沉衍拳头握的越紧,心口也跟着发紧发沉。
他是今日的新郎官,本应一身大红色,现下却是一袭黑衣,丝毫看不出来他今日娶亲。
“婚房那边打点好,别让那女人察觉到什么。”
他冷声留下一句后消失在夜幕中。
京墨吐出一口浊气,满意的勾了勾唇角,口嫌体正直,他家王爷还有救的。
姜季听一直等到亥时才等到清风道长出关。
“姜施主清风道长出关了,您请随我这边来。”
小道士前来请姜季听的时候,姜季听正捏着一把雪玩,闻言她将雪球扔掉,跟着小道士走。
跨越雪地来到殿前,一位发须银白的道长正于殿中央打坐。
“姜施主请。”
小道长停下脚步,示意姜季听自己走进去。
“姜季听见过清风道长。”
姜季听进去后,开口打了声招呼,她自报了家门,心里有些忐忑,毕竟是看着原来的姜季听长大的长辈,她不确定如今她天翻地覆的模样会不会引起清风道长的猜疑。
只是清风道长看到姜季听的到来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更好像对她如今的变化没有一丁点的好奇。
他转过身,一双深沉沧桑的眸子看了姜季听一眼,指了指自己身侧的位置:
“囡囡过来坐。”
他声音浑厚又清透,像是沉浸了多年的山泉,令人涽胀的头脑一下子清醒了几分。
姜季听走过去,在他身侧坐下。
清风道长闭着眼睛,嘴里墨声颂念着经文,姜季听没有打扰他,安安静静的坐在他身侧,像是等待家长发话的小朋友。
“囡囡前来是想问自己魂魄不全的问题吗?”
一炷香过后,姜季听坐得有些无聊了,清风道长也终于开了口。
他的话让姜季听整个人都僵住,震惊的看向清风道长,他怎么会知道?
清风道长却一脸淡然,苍老的脸上挂着慈祥的笑。
“事有因必有果,囡囡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只会向老道伸手讨吃食的小囡囡了。”
姜季听心脏一沉,眼底的不可置信难以掩藏,清风道长怎么什么都知道?
震惊了一会儿姜季听冷静下来,也难掩心中激动之情,或许清风道长真的能帮她取回那一残魄,她有些迫不及待的开口:
“那道长可有办法助我拿回那丢失的一魄?”
“其实顺其自然,等待机遇成熟,它便自然会回归宿主体内,囡囡何至于着急?”
清风道长的话像是询问,也像是开解。
姜季听压下眉眼,摇摇头,“不想等了,我不想再因为魂魄不齐被困在别人身边,我想离开,我想要自由的自己,而不是被自己的枷锁锁住的困兽。”
“因果循环,一切皆有定数,你想要逃离之人与你直接牵扯不清,更是命中注定的情缘,情缘未了,定数难全。”
清风道长抬手在姜季听头顶点了一下,姜季听抬眸看他,脸上苦涩:
“可我不认为我与他还有牵扯羁绊,我想离开,请道长帮我。”
如今帝沉衍娶了她人,她更是不可能再幻想与他有什么,她只想拿回自己的残魄,届时随时随地抽身都不会被束缚。
清风道长闭眼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也罢也罢,你若真想通过其他办法拿回那残魄,老道就助你一臂之力。”
说完,他拿出一个锦囊递到姜季听手上,“拿好,下了山再打开看,此锦囊是一位故人所留,你想要的就在里面,只是行路艰难,你且想好。”
姜季听握着那个锦囊下意识收紧,她朝清风道长点点头,“多谢道长提点。”
“不是老道提点,而是你自己命中注定,回去吧孩子,天晚了,你该休息了。”
清风道长再次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姜季听起身,离开殿中。
她回到房间,强忍着打开锦囊的冲动,躺下歇息。
只是还没睡着,道观中就响起了撞钟声,她睁开眼睛,都这个时候了,道观怎么还在撞钟。
“王妃,清风道长羽化了。”
门外响起林崖的声音,姜季听骤然瞳孔缩小,从床上僵坐了起来。
片刻后,她一把扯下外袍套在身上,出了门,不顾风雪大步朝殿中跑去。
跑到门口,借着烛光,她看到刚才还叫她囡囡的老道长端坐在殿的八卦垫上面,他紧闭着眼睛,像是姜季听刚才离开的时候一样。
只是这次老道长身侧坐满了道士。
姜季听握着锦囊,小小的一只锦囊在她手中却像是有千斤重,更像是被烧红了的烙铁一般烫得她手心发疼。
“施主,天色已晚请回屋歇息。”
有道士来请姜季听离开,姜季听麻木的朝回去的路走去。
雪忽然越小越大,大片大片的落下就像有人在半空中撒鹅毛一样,落在姜季听肩上她竟然也觉得这轻如鹅毛的雪花有些沉重。
她甚至不禁在想,若是她不来,或者晚点来,清风道长会不会就不会突然离去。
回到房间躺下,清风道长那张满目慈祥的脸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姜季听闭上眼睛,眼尾落下一滴清泪,像是原本被清风道长养大的那个至纯至善的傻儿在送别他。
这一夜大雪封山,清风观中更是白雪堆叠。
姜季听心绪交叠,一病不起。
其实她更清楚,生病的人不是她,而是原来的姜季听,她在送别她的老道长,她不舍,她无奈,只能以这种方式去送别。
林崖和青宴急坏了,以为是姜季听身上伤痕未愈,又逢天气巨变承受不住才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