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锁“咔哒”一声轻响,林砚推开家门,一股温暖而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驱散了从外面带回来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面粉的微甜和新鲜面团发酵的醇厚香味,那是属于家的、年末特有的暖意。
“小砚回来啦?”母亲系着那条有些年头的碎花围裙,正站在餐桌前,用力揉着一个硕大的面团。她的额头和鼻尖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听到动静,头也没抬地招呼道,“先去歇会儿,等这面‘醒’得差不多了,咱们就包饺子。”
“嗯。”林砚低应一声,声音在温暖的空气中显得比平时柔和些许。他脱下外套,仔细挂好,然后走进洗手间洗净双手。家庭氛围谈不上多么热烈亲密,但也维持着一种客气的、相安无事的平衡。
叔叔正坐在沙发上看晚间新闻,见他出来,和气地笑了笑:“回来啦。”算是打过招呼。弟弟林岩则蜷在沙发的另一角,戴着硕大的耳机,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点击,沉浸在游戏世界里,只是眼皮懒懒地抬了一下,算是知道有人进来了。
母亲那边已经将揉得光滑白皙的面团扣在盆里,开始准备饺子馅。是经典的三鲜馅,剁好的肉糜、晶莹的虾仁和翠绿的韭菜末混合在一起,淋上香油和酱油,一股诱人的鲜香立刻霸占了整个客厅。“好了好了,都别闲着了,”母亲一边熟练地搅拌着馅料,一边招呼,“老林,小岩,过来一起包,早点包完早点吃。”
叔叔立刻放下遥控器走了过来。林岩虽然脸上写着不情愿,嘴里小声嘟囔着什么“正关键团战呢”,但在母亲目光的注视下,还是不情不愿地摘下耳机,磨蹭到餐桌旁。
包饺子的过程,更像是一场默契的、无声的家庭仪式。母亲是绝对的主力,负责擀皮。那小擀面杖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飞快地旋转、碾压,一张张中间略厚、边缘纤薄的圆形面皮便像雪片一样飞出,整齐地堆叠在一起。
叔叔包饺子的手法很传统,放馅、对折、沿着边缘细细捏合,成品中规中矩,能稳稳当当地坐在盖帘上。林岩则明显是新手,手忙脚乱,不是馅放多了撑破了皮,就是捏合不紧露了馅,或者干脆包出些奇形怪状、躺都躺不平的“四不像”,引得母亲忍不住笑骂:“你这包的是饺子还是小笼包?好好跟你哥学学!”
林岩撇撇嘴,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林砚。
林砚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拿起一张面皮,用勺子舀上恰到好处的馅料,然后指尖灵巧地一捏、一折、一拢,一个肚大边翘、褶皱均匀如贝边的元宝形饺子便诞生了,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冷峻的精准。他包得很快,不一会儿,面前就立起了一排精神抖擞的“小元宝”,品相甚至比叔叔包的还要完美。这种技能,是在这些年无数个类似这样需要共同参与的家庭活动中,他为自己找到的一种保持参与又无需多言的方式。
暖黄的灯光流淌下来,笼罩着围坐在餐桌旁的一家人。盖帘上的饺子越来越多,白的皮,隐约透出内里青翠的馅,胖乎乎地挤在一起。空气中只有母亲擀皮的“哒哒”声,和电视里隐约传来的新闻播报声。虽然话语不多,但这种共同专注于一件具体事情的协作感,以及食物带来的最原始的慰藉,依然在这个重组家庭里营造出一种难得的、实实在在的温暖。
林砚看着眼前这幕景象,心头那层惯常冰封的冷漠,似乎被这氤氲的蒸汽和暖光融化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他拿出手机,调整了一下角度,避开了家人的身影,对准那几排饱满可爱的饺子,“咔嚓”一声,记录下了这片刻的安宁与圆满。
他点开微信,将这张充满烟火气的照片,同时发给了两个名字:苏晚和夏沫。
几乎是信息送达的瞬间,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苏晚:“哇!看着就好好吃!个个都像小元宝,手艺不错嘛林同学!”后面跟着一个垂涎欲滴的卡通表情。“看来我明年必须得去你家蹭饭了!”文字里跳跃着她特有的明媚和一丝不容置疑的亲昵。
林砚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向上弯了一下,指尖轻点,回复了过去:“可以,随时欢迎。”言简意赅,却是一种被她敲开坚硬外壳后,才会给出的、带着温度的承诺。
另一边,夏沫的回复带着她那种独有的、混合着依赖与娇憨的语调,仿佛能透过文字听到她软糯的声音:“砚哥哥!我要吃你亲手包的饺子!就你包的那种最漂亮的!”后面紧跟了一连串闪烁的星星眼表情。
林砚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瞪大眼睛、满是期待的模样。他手指一动,回了句带着些许逗弄意味的话:“你可以现在来吃。”
夏沫立刻发来一个疯狂摇晃脑袋的表情包:“不行不行!阿姨要是知道你现在跟我还有联系,甚至当初转学有一部分是因为我……她肯定会生我气的!我可不敢往枪口上撞。”字里行间透着小兽般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林砚看着屏幕,眸色深了些许。有些过往和牵扯,确实还不是摊开在阳光下的时机。他沉默片刻,回复道:“先欠着。以后会有机会的。”这句话,既是对眼前这顿饺子的回应,也像是一种对模糊未来的、轻描淡写的约定。
刚结束和夏沫的对话,苏晚的消息又顶了上来:“林砚,明天上午……能送我去火车站吗?”后面跟了一个软萌的小猫探头表情,小心翼翼地藏着试探。
林砚的目光在那行字上停留了一瞬,指尖已经利落地打出了回复:“荣幸之至。”没有半分犹豫。
这时,饺子已经全部包完。母亲烧开了一大锅水,白胖的饺子“扑通扑通”下锅,在滚水中欢快地沉浮,如同嬉戏的群鱼。蒸汽弥漫,将玻璃窗都蒙上了一层白雾。不多时,饺子捞出锅,盛在洁白的盘子里,热气腾腾地端上了桌。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林砚夹起一个自己包的饺子,蘸了点陈醋,咬开。面皮的柔韧恰到好处,内里馅料鲜美,汁水丰盈,混合着醋的酸香,是朴实而满足的味道。电视里播放着吵闹的综艺节目,充当着背景音。席间有简单的交流——“咸淡合适吗?”“这韭菜挺鲜的。”——叔叔偶尔评论一下新闻,母亲询问林岩期末考试的情况,虽然得到的回答含糊其辞。气氛算不上其乐融融,但也足够平和温馨。对林砚而言,这已是家庭生活中值得珍惜的平静片段。
晚餐结束后,林砚帮着将碗筷收拾进厨房。一家人又在客厅看了一会儿电视,直到夜色渐深,才各自洗漱回房。
林砚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四周一片黑暗与寂静。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映亮了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他无意识地滑动屏幕,目光掠过与苏晚和夏沫的聊天界面。苏晚的热情与直接,夏沫的依赖与未解的过往,像两条截然不同的河流,在此刻交汇于他心间。明天的送行,苏晚那句“以后以女朋友身份”的清晰规划,夏沫那句“先欠着”所牵连的旧事……各种细微的情绪与纷杂的思绪悄然涌动,在他素来冷静的心湖里漾开圈圈涟漪。
良久,他按熄了屏幕,将手机放到床头柜上,房间里彻底陷入黑暗。他闭上眼,在年末这熟悉而令人安心的家的气息包裹中,缓缓沉入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