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石门之外,那自称赵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催促意味,在寂静的走廊中回荡。林风立于门内,面色平静无波,心中却已瞬间掠过万千思绪。
周鹏的宴请,来得突兀且蹊跷。结合方才那能量印记的异常传输,这绝非简单的同门联谊,而更像是一场精心布置的“鸿门宴”。拒绝,固然可以避开直接风险,但势必会引起对方更深的怀疑——一个普通内门弟子,为何要拒绝一位风头正劲的同门师兄(尤其是周鹏这种好面子之人)的邀请?这本身就显得“异常”。
去,则意味着主动踏入未知的陷阱,每一步都可能危机四伏。
电光石火间,林风已做出决断。退缩只会让暗处的敌人更加确定目标,唯有迎难而上,在对方的试探中继续完美扮演自己的角色,才能化解这场危机,甚至从中窥得一丝先机。
他脸上迅速堆起受宠若惊又略带惶恐的神情,连忙解开禁制,拉开石门。
门外站着一个身着内门弟子服饰、面容带着几分骄矜的年轻男子,正是周鹏身边那几个跟班之一的赵明。见到林风,赵明下巴微抬,语气谈不上客气:“林师弟,动作快些,周师兄不喜等人。”
“是是是,劳烦赵师兄亲自来请,师弟实在惶恐。”林风连忙躬身,语气卑微,“只是…周师兄为何会想起邀请我?师弟修为低微,今日又刚刚落败,实在…”
赵明不耐烦地打断:“师兄的心思岂是你能揣度的?许是见你今日在台上支撑得还算努力,起了些提携之意。莫要啰嗦,速速随我前去望月楼便是!”
“多谢周师兄,多谢赵师兄!”林风脸上露出感激涕零之色,连忙整理了一下略显陈旧的道袍,跟在赵明身后,朝着位于主峰山腰、专供弟子小聚的望月楼走去。
一路上,林风低眉顺眼,不多言不多语,完美扮演着一个因受到“大人物”青睐而激动又忐忑的普通弟子形象。但他的神识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悄然感知着周围的一切。他注意到,赵明看似随意,步伐却隐隐封住了他可能转向或后退的路线,显然负有“押送”之责。
望月楼并非豪华之所,只是一处景致不错的亭阁。此刻,阁内已摆开一桌灵肴酒水,周鹏坐于主位,身旁除了另外两名跟班,还坐着一名林风未曾见过的青衣男子。
此人约莫二十七八年纪,面容普通,气质沉静,修为在筑基中期左右,看似并不起眼。但林风在踏入阁楼的瞬间,【蜃虚匿气】道果便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预警——此人体内灵力运转的方式,带着一种与青玄门正统功法迥异的、刻意压抑的阴柔绵密之感,与马荣身上那缕隐晦的阴冷同源,却更加精纯内敛!
是南宫仇的人!而且修为和地位,恐怕远在马荣之上!
林风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愈发显得拘谨不安,快步上前,对着周鹏深深一揖:“小弟林风,拜见周师兄!承蒙师兄不弃,感激不尽!”
周鹏今日显然心情极佳,见到林风这般恭敬姿态,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哈哈一笑,摆手道:“林师弟不必多礼!坐,快坐!今日小比,师兄我略有所得,心中畅快,特邀几位相熟的师兄弟共饮一杯!这位是刘铭师兄,乃是我新结识的好友,于修行上见解独到,你们也认识认识。”
那青衣男子刘铭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林风一眼,目光平静无波,却让林风感觉像是被一条冰冷的毒蛇舔舐过皮肤。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并未多言。
林风连忙又对刘铭行了一礼,这才在末座小心翼翼地坐下,姿态卑微,仿佛屁股只沾了半边椅子。
宴席开始,周鹏志得意满,高谈阔论,从今日小比吹嘘到自家“渊源”,又“不经意”地提及那枚“寒玉心佩”的神异,以及对那套“自悟剑诀”的“精深感悟”。他的两个跟班和赵明自然是极力奉承。
刘铭则大多时间沉默饮酒,偶尔在周鹏话语间隙,插上一两句看似随意,实则暗藏机锋的提问。
“周师弟这枚玉佩确是异宝,不知从何处所得?竟有冰心静气之效,实属罕见。”
“哦,这个啊,乃是家传…咳咳,是一次偶然机缘所得,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周鹏含糊其辞,更显神秘。
“观师弟今日剑诀,路数奇诡,锋芒内蕴,不似本门正统,倒有几分古修遗风,不知师弟从何悟得?”
“哈哈,刘师兄好眼力!此乃小弟于后山一处秘境…呃,是一处僻静之地,观摩古藤老根,心有所感,自行领悟的!”周鹏吹得天花乱坠。
刘铭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不再追问,但那平静的目光深处,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讥诮与了然。
林风在一旁默默听着,心中冷笑不止。周鹏这番漏洞百出的吹嘘,在刘铭这等有心人眼中,简直是破绽百出。对方恐怕早已看出那玉佩的异常和周鹏功法的不谐,此刻的提问,不过是进一步的确认和戏弄。
酒过三巡,周鹏似乎才想起林风这个“边缘人物”,将话题引了过来:“林师弟,今日你与孙浩一战,虽败犹荣啊。我看你那【金石盾】运用得颇为纯熟,根基扎实,只是术法品阶太低,可惜了。”
来了!正题开始了!
林风心中凛然,脸上却露出惭愧之色:“师兄谬赞了。小弟资质鲁钝,只能在这些基础术法上多下些笨功夫,让师兄见笑了。”
刘铭的目光也似不经意地落在林风身上,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林师弟过谦了。根基扎实,方是正道。不知师弟平日除了宗门基础功法,可还涉猎过其他?譬如…阵法?或者…某些偏门的炼丹手法?”
这个问题,看似寻常,却直指核心!阵法关联“丹尘子”拍卖会上的表现,炼丹更是直接关联“丹尘子”的身份!
阁内瞬间安静下来,周鹏和其他几人也好奇地看向林风。
林风心脏微微一缩,但脸上却恰到好处地浮现出茫然和窘迫,他挠了挠头,苦笑道:“刘师兄说笑了。阵法之道高深莫测,师弟连最基础的阵纹都看不太懂。至于炼丹…更是需要天赋和资源,师弟连最普通的辟谷丹都未曾炼制成功过,平日里修炼所需丹药,全靠宗门份例和积攒善功兑换,实在是…囊中羞涩。”
他语气诚恳,带着底层弟子常见的无奈和自卑,甚至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道袍袖子,将一个困顿、努力却又天赋有限的弟子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刘铭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深邃,仿佛要透过他的皮囊,看穿他的神魂。那股无形的压力愈发沉重。
林风全力运转【蜃虚匿气】,不仅扭曲自身气息,更将神魂波动也模拟得如同真正炼气期弟子面对筑基修士威压时那般微微颤抖,额角甚至逼出了几滴细小的汗珠,显得紧张无比。
片刻后,刘铭眼中的锐利缓缓收敛,重新变得古井无波。他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不再看林风,转而对周鹏道:“周师弟所言不虚,修行之路,机缘确实重要。”
他似乎对林风失去了兴趣。
周鹏见状,也哈哈一笑,不再关注林风,继续吹嘘起来。
林风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这第一关,算是勉强过去了。刘铭的试探被他的完美表演挡了回去。但他不敢有丝毫放松,这场宴席,远未结束。
果然,又饮了几杯后,刘铭看似随意地提起:“说起来,近日坊间传闻,那位神秘炼丹师‘丹尘子’似乎已离开宗门,前往北地了。倒是可惜,听闻其丹药颇有独到之处。”
周鹏立刻接话:“哼,装神弄鬼之辈,走了也好!说不定就是怕了前段时日那个魔头!哪有我等堂堂正正在宗门修行来得安稳!”
刘铭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目光却似有似无地再次扫过林风。
林风心中冷笑,这是第二轮试探,想观察他对“丹尘子”和“魔头”消息的反应。
他立刻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附和道:“周师兄说得是!那魔头实在可怕,听说黑水镇…唉,还是宗门内安全。丹尘子前辈虽神秘,但既然走了,想必有他的道理。”语气中只有对魔头的恐惧和对宗门安全的庆幸,对丹尘子的离去则是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
刘铭收回目光,不再言语。
宴席又持续了片刻,便草草结束。周鹏志得意满,被跟班簇拥着离去。刘铭也起身告辞,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林风最后一个离开望月楼,站在清冷的月光下,看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脸上那卑微惶恐的神情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沉静。
宴无好宴,步步惊心。
他虽然凭借精湛的演技暂时过关,但刘铭的出现,意味着南宫仇的触手已经更深地渗透进来,并且将周鹏这块“肥肉”牢牢盯住。
而自己,虽然暂时被排除在重点怀疑名单之外,但恐怕也并未完全脱离视线。那洞府内的能量印记,便是明证。
今晚的试探,只是开始。
更深、更急的暗流,正在这看似平静的夜色下涌动。
他转身,朝着自己洞府的方向走去,脚步沉稳。
他知道,与毒蛇的共舞,才刚刚进入最危险的阶段。
下一步,毒蛇是会扑向周鹏那块诱饵,还是会再次回头,对自己这看似无害的“潭水”进行更深入的探测?
夜色浓重,答案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