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之中，时光仿佛凝滞。
楚天抱着花梦瑶，她的呼吸依旧微弱，但体温已不再像冰块，而是恢复了活人的温热。雪无情的话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又像最清醒的箴言，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你的道，通往的不是长生，是毁灭。”
“你比我幸运，你还有回头路。而我……我的道，已经走到了尽头。”
回头路？
楚天低头看着怀中那张苍白却安详的脸，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迷茫与刺痛。他为了守护，走上了这条路。可这条路，真的能通向守护吗？还是如雪无情所言，他只是在重蹈前人的覆辙，用一种毁灭去对抗另一种毁灭？
“楚天，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叶孤舟的声音打破了沉寂，老脸上写满了忧虑，“太玄门虽受重创，但根基未动。雪无情姑娘……她的状态也很奇怪。”
楚天抬起头，雪无情早已离去，只留下一道冰冷的背影和一句无解的谶语。他知道，雪无情的话，是说给他听的。她看到了他血脉中潜藏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毁灭性力量。
“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等花梦瑶彻底恢复。”楚天沉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
他抱着花梦瑶，与叶孤舟一同转入山谷深处。这里有一个被废弃的洞府，洞口被藤蔓遮掩，内部却颇为干燥宽敞。楚天将花梦瑶安顿好，又以残碑血脉的纯净之力为她护法。
做完这一切，他独自走出洞府，坐在一块青石上，望着天边残阳，眼神空洞。
毁灭？
他真的是在毁灭吗？
他想起了楚家满门的鲜血，想起了小棠中毒时的痛苦，想起了花梦瑶为他挡箭的决绝，想起了雪无情那悲哀的眼神。这一切，若非他执着于复仇与守护，又怎会发生？
或许，从他踏上这条路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他将成为一个颠覆者，一个破坏者。他颠覆的是长生殿的棋局，破坏的是他们精心构建的、以众生魂魄为食的牢笼。
“若这便是我的宿命，那便由我来背负。”楚天缓缓握紧拳头，残碑印记在胸口微微发烫，“我不要做什么救世主，我只想……让身边的人，能好好活着。”
这，便是他此刻的道。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嗡——！
他胸口的残碑印记，仿佛受到了某种至高法则的召唤，猛地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那光芒并非炽热，而是一种纯粹的、仿佛能映照出万古岁月的黑白之光！
“嗯？！”
楚天浑身剧震，猛地站起身！
“怎么回事？！”叶孤舟在洞府内也感受到了这股异象，惊呼出声。
楚天没有回答，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那股悸动所牵引。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了万丈悬崖边，前方是无尽的黑暗，而黑暗中，有一双眼睛，正在冷漠地注视着他。
“残碑……是残碑在回应什么……”他喃喃自语。
下一刻，他眼前的山谷景象开始扭曲、模糊！青石、藤蔓、夕阳……一切现实之物都如同水中的倒影，剧烈晃动起来！
“这是……幻境？还是……”
楚天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他的意识便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硬生生拽入了一个奇异的空间！
这里没有上下四方，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片混沌的、仿佛蕴含了宇宙生灭的灰色雾霭。
而在雾霭的中心，一道身影，静静地悬浮着。
那是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身影。他穿着一身玄黄色的长袍，袍上没有多余的纹饰，却仿佛流淌着天地初开时的混沌气流。他的面容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一双蕴含着万古沧桑与绝对威严的眼睛。
仅仅是被那双眼睛注视着，楚天就感觉自己的道心在颤抖，灵魂在战栗！这是一种源自生命层次上的绝对压制！
“楚破天。”
一个古老、威严，仿佛从九天之上传来的声音，直接在楚天的神识中响起。
“玄黄……”楚天瞳孔骤缩，从那气息，从那威严，他瞬间认出了对方的身份！长生殿主！源界的叛逃者！
他竟然直接对楚天发起了灵魂层面的冲击！
“不必惊讶。”玄黄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我能感受到你身上那股破界血脉的躁动，还有……你那可笑又可敬的‘守护’之道。”
楚天强忍着灵魂的震颤，一字一句地说道：“是你，在背后操纵一切！”
“操纵？”玄黄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混沌气流在他周身涌动，“我只是顺应天道，取回属于我的东西。至于你们这些蝼蚁的悲欢离合，与我何干？你楚家的血脉，你守护的那些生灵，不过是源界与九荒之间的……养料罢了。”
“住口！”楚天怒吼，残碑血脉的力量被他催动到极致，在体外形成一层薄薄的、黑白交织的护罩，“你们长生殿，才是这世间最大的毒瘤！”
“毒瘤？”玄黄的身影微微前倾，那双威严的眼睛似乎能洞穿楚天的灵魂，“楚破天，我问你，何为长生？是如你一般，守着几个亲友，苟延残喘，最终眼看他们一个个老去、死去？还是跳出这短暂的生命桎梏，与天地同寿，俯瞰亿万生灵的兴衰轮转？”
“我不要做那高高在上的神！”楚天嘶吼道，“我只求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玄黄笑了，笑声中充满了冰冷的嘲讽，“那我问你，你为守护楚家，血洗太玄门，杀了多少无辜弟子？你为救花梦瑶，毁了太玄门根基，又让多少依附于太玄门的凡人失去依靠？你口口声声的守护，造成了多少新的仇恨与杀戮？”
一字一句，都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狠狠地扎在楚天的心上！
是啊……他为了守护一小部分人，却给另一部分人带来了灾难。这，真的是对的吗？
“你看，这就是你的矛盾。”玄黄的声音如同魔咒，缠绕着楚天的意志，“你所做的一切，非但没有终结痛苦，反而制造了更多的痛苦。你以为你在反抗命运，其实，你只是在命运的棋盘上，下了一步错棋。你的道，从根本上就是错的！它通往的，只会是更大的毁灭，和你自己的万劫不复！”
“不……不是的……”楚天在灵魂层面剧烈挣扎，他感觉自己的道心壁垒，正在被玄黄的话语一点点侵蚀、瓦解。
“放弃吧，楚破天。”玄黄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将你身上的残碑印记交给我，我可以让你成为长生殿的客卿，拥有无尽的寿元。你可以继续守护你想守护的人，但方式，会更‘高效’，更‘正确’。你将成为新世界的神，而不是一个孤独的殉道者。”
这是一个致命的诱惑！
拥有无尽的寿元，用更强的力量去守护！这听起来是多么美好的愿景！
楚天的意志，在这一刻出现了剧烈的动摇。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花梦瑶的笑容，浮现出风清雪清冷的面容，浮现出叶孤舟憨厚的脸……
如果，他真的拥有了神的力量……
“呵呵……”
一声轻笑，将楚天从摇摆中惊醒。
“你以为，我真的会信你这套说辞？”楚天的意志，在混沌雾霭中重新凝聚，变得如同磐石般坚定，“从我父母死在我面前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没有了回头路。你说我制造毁灭，那我便看看，是你长生殿的棋局，毁灭的生灵多，还是我楚天，要斩断这棋局的决心，更坚决！”
“轰——！”
随着楚天意志的爆发，他身上的黑白之光骤然炽盛！一股不屈、不灭、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道心之力，冲天而起！
“找死！”
玄黄似乎被楚天的决绝激怒了，他不再尝试诱惑，而是直接出手！
一只由混沌气流凝聚而成的大手，从灰色雾霭中探出，对着楚天的意志之躯，狠狠地拍下！这一击，蕴含着源界本源的法则之力，足以轻易碾碎任何化神期的修士！
“以我残碑，镇我道心！”
楚天发出一声怒吼，他不再被动防守，而是主动迎击！他将体内残碑血脉的力量，与自己的道心意志完美融合！
“嗡！”
一面古朴、残破的石碑虚影，在他身后缓缓浮现。石碑之上，刻满了岁月的裂痕。
“镇！”
楚天一指点出！
那面残碑虚影，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黑白光束，悍然迎向了玄黄拍下的巨手！
这不是纯粹的力量碰撞，而是两种道的对决！是玄黄那高高在上、视众生为刍狗的“长生道”，与楚天这宁折不弯、誓要守护心中温情的“守护道”的碰撞！
轰隆——！
黑白光束与混沌巨手在混沌空间中激烈对撞！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法则层面的湮灭与抗衡！整个空间都在剧烈震颤，仿佛随时都会崩塌！
楚天咬牙坚持，七窍都渗出了鲜血。他的道心，在与玄黄的碰撞中，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放弃吧……你的道，走不远……”玄黄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疲惫。
“那就……一起上路！”楚天眼中燃起疯狂的火焰，他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他将残碑血脉中那股吞噬万物的力量，不再用于防御或攻击，而是……反向吞噬！
吞噬玄黄这股法则之力的本源！
这是一个疯狂到极点的想法！以他现在的境界，去吞噬一位源界强者的力量，无异于螳臂当车，自寻死路！
但楚天的眼神，却无比坚定。
他不能输！他若输了，他守护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他若输了，他将成为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
“啊——！”
他仰天长啸，将焚天剑意与残碑吞噬之力融为一体，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黑色剑芒，主动斩入了那片混沌！
这一剑，斩断了对玄黄的恐惧，斩断了对失败的迷茫，斩断了对自身道路的怀疑！
剑芒所过之处，玄黄的混沌巨手寸寸碎裂！
“噗！”
遥远的神魂层面，玄黄发出一声闷哼，他那威严的身影，竟被这一剑之威，震得后退了半步！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
混沌空间中，楚天的意志之躯摇摇欲坠，但他的眼神，却亮如星辰！
他，成功了！
他没有吞噬玄黄，但他以自己决绝的道心与同归于尽的意志，逼退了这位源界至尊！
“嗡——！”
随着玄黄的退却，混沌空间开始崩塌。楚天的意识，被猛地推回了现实世界。
他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被汗水浸透。
洞府内，月光如水。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却又真实得如同亲身经历。
叶孤舟焦急地守在一旁：“楚天，你没事吧？你刚才……好像睡着了，又好像在跟谁打架一样！”
楚天摇了摇头，他感受着胸口的残碑印记，那里的悸动已经平息，但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明悟。
他输了，也赢了。
他没能杀死玄黄，却守住了自己的道。
玄黄说得对，他的道，通往毁灭。但他不在乎。
毁灭，有时，也是一种救赎。
他要守护的，不是某个具体的人或事，而是那份“守护”本身。哪怕这条路，注定要与全世界为敌。
他站起身，望向洞府深处，花梦瑶依旧安睡。
“叶兄，”楚天声音沙哑，却无比坚定，“我们该走了。”
“去哪？”
“去一个没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楚天看着天边的月亮，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决绝的光芒，“然后……去会一会，所有挡在我面前的人。”
包括，源界的那位殿主。
他的长生之路，不是为了永生，而是为了向这不公的世道，讨一个说法。
用他的剑，和他的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