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的夜里，崔韶仪卸下了日间沉重的行头，正坐在梳妆台前拿下耳铛，却突发奇想拿出来装着萧玄泽从前送她的那只簪子的小匣子。
簪子上的蝴蝶还在抖动着，仿若人心中止不住的起伏不定。
越欢走了进来轻声道：“小姐，方掌记求见。”
崔韶仪挑眉：“方惠？她这么晚见我干嘛？”
入宫这一个月，方惠和那叫吕蓉的掌记都十分安分，做完手里的事就自己去歇着，并不多在崔韶仪面前邀功，因此一个月下来崔韶仪对她们也多了几分信任。
方惠进了内室，面对榻上倚着的崔韶仪头也没抬：“娘娘，您父亲来的信。”
崔韶仪手中一紧，目光凝固：“你是陛下的人？”
她进宫那日，萧玄泽就把崔老爷安排的宫女杀了，现在看来原来方惠就是萧玄泽安排的替代之人。
方惠恭敬道：“臣是陛下的人，同样也忠于娘娘。请娘娘亲启。”
崔韶仪拿过那封信，熟悉的字迹跃然纸上。
她想都不用想，信中肯定是要她劝谏萧玄泽收回建立盐铁司的旨意。此刻崔韶仪也只能在心中苦笑，难道崔老爷以为萧玄泽真的会听自己的话吗？
崔韶仪轻声道：“陛下知道了吗？”
方惠头也没抬：“陛下心中有数。”
崔韶仪感觉心中一凉，自己与崔家的往来全然暴露在萧玄泽眼下，那崔老爷那些小动作……她只能暗自祈祷崔家还忠心。
果然，向来温和的崔老爷在信中狠狠骂了一番崔季松，要求崔韶仪进言劝谏。
方惠轻声道：“娘娘，您的母亲因着王公子的事，已经在府中受冷遇了。”
崔韶仪一顿，眼神如冷刀子般刺向方惠：“你在威胁本宫？”
“不，是陛下说，要娘娘好好考虑一下立场。”
崔韶仪冷笑，手中的信纸飞了出去，扬声道：“今日就放出消息去，说皇后有恙，这几日不见客。”
方惠对崔韶仪明显的不待见态度并没有多余的反应，行礼之后就告退了。
崔韶仪僵硬地坐在凤椅上，虽然身边围满了人，却只觉得心中寂寥。
越欢因为也是萧玄泽拨过来的人，此刻并不很敢开口，犹豫地看着崔韶仪。
她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对着越欢吩咐：“你挑个可用的人放在崔家，以后一应消息我都要第一时间听到。”
其实在她心中，大夫人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月霜轻声安慰：“小姐，夫人在家中经营多年，全府上下受夫人恩惠者不计其数，怎么也不会叫夫人落到卢姨娘的地步的。”
崔韶仪长眉紧蹙，她担心的哪是用度……而是崔老爷的态度。上次卢秋月失宠，她已经见识到了男子无情。
窗外天色阴沉，未央宫的烛火未熄，那道锦衣华服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另一边含章殿内，萧玄泽眉头紧锁，才打发走最后一批来劝谏的臣子，现在还要看手中的密报。他的眼中有疲惫的血丝，深处更有一种沉沉的清醒之色。
若是这次的事成了……以后的路就好走多了，萧玄泽的心中也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这几日崔季松和王逾明办事很周全，已经挑选出第一批可用的商人，如今完备的物资正有条不紊地被运送到镇远关和越西城。
至于手底下那些人的异动……萧玄泽在心中冷笑，那些人当真打量着他不知道，可惜他派去的影卫早已将把这些半只脚踏进棺材的官员的一言一行都记录了下来。
空气里除了墨香，还有他命人点燃的驱赶倦意的薄荷香料的清冽气味。书案的一角，安神汤凉了又被换上一碗新的热腾腾的，直到热气再次归于冰凉。
底下的萧成珏和谢琉书分坐两边，萧成珏脸上是苦恼的神情，桌案上还有一大堆要处理的卷轴；而谢琉书还是冷着一张脸，时不时恨恨地瞪一下上面那位。
莫凡奉上新茶，沉声道：“夜已深了……今日诸位娘娘都已进宫，陛下可要去哪位宫中？”
闻言，萧成珏幸灾乐祸地抬头：“皇兄真是艳福不浅啊！那陈、陈妃和许妃从前都是出了名的美人。”
萧玄泽放下手中的纸条，微笑着看向没个正型的萧成珏：“才从神武营出来，又皮痒了是吗？”
萧成珏懒洋洋道：“现在事情这么多，皇兄怎么也不能让我走吧？我是真的好奇，皇兄今夜要去见哪位美人？”
上首的人重又拿起密报，没好气道：“哪也不去！”
话是这样说，他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出现了一双总似盈着一汪春水的大眼睛，若他去了妃嫔宫中，那双眼中是否会因此有一点点多余的情绪呢？
他想得出神，完全没注意到萧成珏已经悄悄摸了过来。
“我们在下面忙得死去活来，皇兄你在这里发呆，这不公平！越寒去哪了？！我要他也来帮忙！”
萧玄泽被突如其来的耳边的大喊声吓了一跳，瞪了萧成珏一眼道：“越寒自然有其他事要做，你不如安分一点。”
见萧成珏张嘴又要闹，他微笑着道：“成珏啊，孤听说卢家有个三小姐，与你年岁相当，不如孤改日叫人为慎太妃引荐一下卢小姐……”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萧成珏委屈地缩到了座位上又开始卖力地干活。
未央宫的寝殿内，崔韶仪只命人留下了一盏灯，而后便遣散了所有人，自己一个人留在殿内。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了的味道，正源于她方才向火盆中丢进去的那封信。
她走到窗前，窗外并没有漆黑一片。
这里几乎能看见内宫那几处妃嫔宫苑，因为住了人所以会彻夜燃着宫灯，似乎还有若有若无的丝竹之声。
崔韶仪抬手抚摸着冷冰冰的窗棂，指尖微微泛白。
家族的命运与自己息息相关、帝王的宠爱稍纵即逝，她从前惋惜那卢氏一族的繁华系在女儿家的裙带之上，现在看来自己又何尝不是家族与帝王博弈的棋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