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圣谕
得了萧凛已平安出宫并直接上朝的准信，罗晴心头那块悬了一夜的巨石，总算稍稍落下了一些。尽管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吉凶未卜，但至少此刻，她最牵挂的两人已从那深宫禁苑中脱身。高度紧绷的精神一旦松弛，排山倒海的疲惫便席卷而来。
她强撑着倦意，只褪去了外衫和鞋袜，便和衣躺在了床榻之上。心中计量着：先小憩片刻，待天亮后，还需如常处理府中一应庶务，待她将这些日常琐事打理完毕，萧凛大约也该下朝回府了。届时，圣上是何决断，朝堂又是何风向，萧凛自会与她分说。此刻，她需要休息，让混沌的头脑重新清明起来，方能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任何变故。
思绪纷乱间，她终究是沉沉睡去，只是这一觉睡得极浅，梦境光怪陆离，尽是些模糊不清的人影与压抑的声响。
仿佛只是闭眼片刻，门外便传来了细微的动静。半个多时辰后，玲珑和青雾依照往常的时辰，轻手轻脚地进来准备伺候罗晴起身。几人踏入内室，借着晨曦微光，见夫人竟是和衣而卧，连珠钗都未曾卸下，不由得皆是一愣，面面相觑。她们都是机灵的，立刻意识到昨夜必有大事发生，迅速收敛了脸上的讶异，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青雾上前，轻轻摇醒罗晴，声音放得又柔又低：“夫人，时辰差不多了，该起床了。”
罗晴本就没睡踏实，在她们靠近床边时便已惊醒，只是闭着眼缓一缓神。闻声，她缓缓睁开眼眸，眼底还带着一丝倦意，却已恢复了平日的清明。她没多解释，只“嗯”了一声，便起身下榻。
在丫鬟们的服侍下，她漱口净面，更换了一身日常见客的藕荷色缠枝莲纹襦裙，头发也重新梳理绾好，插上一支素净的玉簪。简单用了小半碗熬得糯糯的清粥并几样小菜后，她便如往常一般，坐在文澜苑的小书房里，开始处理一日府邸的庶务。核对采买账目、听取各处管事回话、分派一日活计……她做得井井有条，面色平静，仿佛昨夜那惊心动魄的等待和今日清晨的忐忑都未曾发生。
唯有她自己知道，手下批阅的笔触偶尔会微微停顿，耳朵始终留意着院外的动静。
今日的早朝，注定不会平静。时间在等待中显得格外漫长。眼见着巳时过去，日头渐渐升高，奔着午时去了，院外终于传来了熟悉的、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萧凛回来了。
他大步踏入文澜苑，连官帽都未曾除下，额间带着细微的汗意，眉宇间是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凝重。他甚至顾不上喝一口丫鬟奉上的茶水，只对罗晴快速说道：“晴儿，随我去主院，父亲母亲在等。”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紧迫。
罗晴见他这般情状，心知朝堂之上定然发生了大事。她什么也没问，立刻起身，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快步朝着主院走去。他的手心有些汗湿，握得她很紧，仿佛在汲取某种力量。
二人走进主院正厅，侯爷萧镇山和林母果然早已端坐其上，显然已等候多时。厅内气氛肃穆，伺候的丫鬟婆子早已被屏退。见他们进来，林母眼中闪过一丝关切，却也没多寒暄，只示意人上了两盏新沏的热茶，便挥手让最后伺候的人也退了下去，并亲自关紧了厅门。
罗晴端起自己那盏茶，轻轻吹开浮叶，感觉温度不再烫口，便默默递给了身旁气息未匀的萧凛。一切尽在不言中——先缓口气，不急在这一时。
萧凛感激地看了妻子一眼，接过茶盏，仰头一饮而尽。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似乎驱散了几分疲惫。他拉着罗晴在属于他们的位置上坐下，清了清有些干涩的嗓子，面容一正，开始讲述今日早朝上那石破天惊的一幕。
“父亲，母亲，晴儿，”萧凛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今日早朝，圣上……颁布了五条圣谕。”
他略作停顿，似在组织语言，也似在回味那谕令带来的震撼，随后才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五条谕令，关乎太子与两位皇子，关乎后宫嫔妃，关乎封疆大吏，关乎京城世家，也关乎满朝文武。”
“第一条圣谕： 命已封王的两位皇子，于十日之内，搬离皇宫，入住各自府邸。其府邸一应属官、礼官，皆由圣上亲自指派，任何人不得异议，更不得举荐。后宫妃嫔，尤其其生母，不得以任何形式参与其中。”
此言一出，罗晴便知，这是圣上要彻底斩断皇子与后宫，尤其是与其母族外戚过于紧密的联系，将教养、辅佐之权牢牢收归己手。
“第二条圣谕： 即日起，由禁军负责，对后宫所有妃嫔身边伺候的宫人、内监，进行逐一排查，理清身份背景，以防混入他国奸细或居心叵测之徒。”
这一条，分明是借着“奸细”之名，行清理后宫之实，目标直指某些手伸得太长的妃嫔及其背后的势力。昨夜萧凛父子进宫，今日便有此谕，动作快得惊人。
“第三条圣谕： 命各地守军统领，于本月底前，必须回京述职，不得以任何理由延误。逾期不至者，以抗旨论处。”
今天是十三，到月底满打满算只剩十七天。罗晴心中飞快计算，像南疆、西北这等偏远之地的守将，接到消息再星夜兼程赶回，时间也将将够用，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时间让他们在路上串联、布置或接受京中指示。这分明是要打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将潜在的兵权隐患直接拎到眼皮底下控制起来。
“第四条圣谕： 近有百姓冒死告下御状，状告京城某些权贵府邸，纵容子弟家仆，鱼肉乡里，草菅人命。圣上震怒，特命大理寺即日起严加核查，一经查实，无论涉及何人，绝不姑息。”
这是要对盘根错节的京城世家势力动手了，借着民怨，行清理整顿之事，敲山震虎。
“第五条圣谕： 命吏部即刻开始，核查京官及地方官员政绩、品行。凡政绩平庸、不堪任用，或德不配位、有亏官箴者，一律予以免职；若有弄虚作假、欺上瞒下、贪赃枉法者，视情节轻重，从严处罚。”
这是要将整个官员体系都梳理一遍，清除冗员与蛀虫，同时……恐怕也是要借此机会，安插真正忠于皇帝的人手。
萧凛将五条圣谕一一说完，厅内陷入了一片沉寂。落针可闻。
罗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这哪里是普通的政令？这分明是一场策划已久、雷厉风行的全面清算！圣上这是要以最快的速度，用几乎不留情面、不给人喘息机会的方式，将可能存在的威胁和隐患，在极短的时间内连根拔起，或至少牢牢掌控住。快，快到让人来不及反应，快到让所有潜在的对手都措手不及。这等手段，堪称雷霆万钧！
萧凛看向侯爷，继续传达更紧要的口谕：“父亲，临散朝时，圣上单独召见儿子，希望我们定北侯府能在此时稳住，成为京中的定海神针。并在必要时，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太子、二皇子以及公主的安危。”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急促，“儿子稍作交代后，便要立刻入宫，协同禁军副统领，负责安排和执行后宫宫人的排查事宜。圣上的意思是，今日……就要有初步结果。”
好快的速度！罗晴心中再次惊叹。这根本是不给后宫那些人一丝一毫反应和遮掩的时间！可以想见，今日的皇宫之内，将是何等的人心惶惶，风刀霜剑。
萧凛说完，起身向父母行礼，不敢再多耽搁，转身便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
侯爷萧镇山面色凝重如山，他沉吟片刻，目光转向罗晴，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晴儿，府内安危，便交予你了。自今日起，府中所有侍卫、护院，全部调动起来，分作三班，日夜不停，加强巡逻，尤其是夜间，需得增加明哨暗卡，确保府内各处安全，绝不给外人有任何可乘之机！”
“是，父亲。”罗晴立刻应下。
“其次，”侯爷继续吩咐，“让负责采买的人，借口府中需宴客或储存冬菜，悄悄地去多采购些米粮菜蔬肉食回来，储备起来，至少需够全府上下十日之用度。要做得自然，不易引人注目。”
“儿媳明白。”罗晴点头，这是要防备京中生变，物资短缺或被切断供应。
“最后，”侯爷的目光扫向厅外，“将后院的春晖园立刻收拾出来，所有被褥帐幔，全都换成全新的，一应摆设用具皆需齐备、洁净，随时可以入住。”
春晖园是侯府中一处位置幽静、独立性较好的院落。侯爷此举，显然是为了万一需要庇护太子、皇子或公主时，能有一个安全且舒适的暂居之所。
“是，父亲，我这就去安排。”罗晴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起身，屈膝行了一礼，便转身快步出了正厅。
她步履匆匆，心中却异常冷静。侯爷的每一项指令都清晰明确，她现在要做的，就是以最高的效率和绝对的可靠，将这些部署一一落实。风暴已至，定北侯府必须如磐石般屹立不倒。她深吸一口气，开始有条不紊地召唤管事，下达指令，整个侯府如同精密的仪器，随着她的一声令下，开始悄然却高效地运转起来。山雨欲来风满楼，而侯府之内，正筑起一道无形的坚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