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的风随着年关临近愈发凛冽，大帅府青瓦上的残雪被风卷着，打在朱红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张海杏坐在议事厅的梨木案前，指尖捏着毛笔，悬在泛黄的公文纸上迟迟未落。案头堆叠的军务文书高过了砚台，从领地的粮税统计到军械坊的弹药盘点，每一页都需她亲笔批复。窗外的腊梅开得正盛，暗香透过窗缝钻进来，却驱不散满室的疲惫——自打张海客与张不逊奔赴西夏黑水城，府里的政务军务便像决堤的洪水，一股脑全压在了她肩上。
虽说提拔了扎格拉玛族的阿古拉分管巡防，又让张海客留下的得力干将周副官打理军械，但桩桩件件都需她拍板定夺。清晨天不亮就要去校场看士兵操练，正午刚扒两口饭，就有其他势力派来的信使求见，夜里还要在灯下核对织坊的账本，常常忙到后半夜，连沾床的力气都没有。
年关那几日，湘西的街巷挂满了红灯笼，扎格拉玛族的妇人们凑在一起炸油粑粑，孩童们举着糖葫芦在石板路上追逐打闹，空气中飘着甜香与烟火气。可张海杏站在府门前，看着这热闹景象，心里却空落落的。往年这个时候，张海客总会带着酒来找她，两人坐在廊下喝着暖酒，各自讲述过去的趣事，今年却只剩她一个人，对着满桌的饭菜发呆。
更让她窝火的是，张海客与张不逊似是在西夏乐而忘返，原定腊月初十归来，如今元宵都过了，仍不见踪影，竟还误了与李宁玉的约定——说好年后便去杭州寻她，陪她去灵隐寺上香，却一拖再拖。好在在杭州设立的办有事处，她每周都会给宁玉寄信，信纸里有时会夹着湘西的腊梅花瓣，有时会写扎格拉玛族孩童学织锦的趣事。而李宁玉亦是见信必回，字里行间满是温柔，会跟她讲西湖的雪景，会叮嘱她天冷加衣，这每周拆阅来信的片刻，成了张海杏在繁杂公务中难得的慰藉。
她倒不怎么担心二人的安危，毕竟自己能掐会算，还能 通过储物戒指隐约感知到他们的气息平稳，想来在黑水城并未遇到凶险。可这迟迟不归的架势，实在让她心里发堵。这天傍晚，她刚批完最后一份公文，正对着空荡的厅堂暗自嘀咕：“这俩混球，该不会是在西夏发现了什么宝贝，打算放我鸽子，索性不回来了吧？”
话音刚落，一阵尖锐却短促的哨声从府门外传来，像是蝙蝠在暗夜中发出的声波，穿透了呼啸的寒风。张海杏心头猛地一动——这是张家特制的蝙蝠哨，只有族人才会使用。她立刻站起身，快步往官邸门外走去，玄色的衣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风。
果不其然，大门上方的门檐上立着个清瘦身影。那人穿着简单的藏蓝色长衫，身形挺拔如松，即便隔了十几步的距离，张海杏也一眼认了出来——那是张家族长张起灵。她刚要开口，便见张起灵身形一闪，像片叶子般轻盈落地，稳稳站到她面前，清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我这次是来送人的，顺带出来转转。”
“送人？送什么人？”张海杏皱起眉头，目光越过张起灵，望向他身后的街道。
张起灵侧身让开位置，指了指不远处：“都在门外，先让他们进来再说吧。外面风大，有老人和孩子。”
张海杏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府门外站着十几个人，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背着包袱的妇人，还有几个怯生生的孩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旅途的疲惫，却难掩眼中的坚毅。她连忙侧身，对着众人抱拳作揖：“诸位舟车劳顿，快请进府喝杯热茶暖暖身子。湘西虽偏，却能给大家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众人连忙回礼，跟着她往议事厅走去。进了厅，张海杏屏退了伺候的侍从，刚要开口询问，为首的老者便上前一步，拱手作揖。这老者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衫，头发有些凌乱，却身姿挺拔，眉宇间透着一股文人的风骨：“鄙人李大钊，字守常。此行诸位皆是我的好友与学生。此番落魄之际，多谢张大帅肯收留，大恩不言谢。”
“李大钊？”张海杏心头猛地一震，手中的茶杯险些滑落。如果她记得不错的话，他此刻应该已经在北平牺牲了，怎么会出现在湘西？她强压下心中的震惊，面上不动声色，连忙回礼道：“原来是守常先生，久仰大名！先生的文章我读过不少，字里行间满是救亡图存的赤诚，实在令人敬佩。只是不知您怎么会到湘西这偏远地方来？”
李大钊叹了口气，眉宇间满是痛色，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悲愤：“唉，说来话长。原本我们红党与国党合作，共襄大革命，一心要推翻北洋军阀的统治，驱逐帝国主义在华势力，让老百姓能过上安稳日子。可谁曾想，今年4月12日，蒋介石竟在上海发动反革命政变，对着昔日的战友举起了屠刀，大肆屠杀红党人和革命群众，公然背叛了革命，背叛了无数先烈用鲜血换来的合作成果。”
他顿了顿，指尖微微颤抖，似是想起了那些牺牲的同志：“我在北平组织群众抗议时，不幸被俘。万幸得贵家族人搭救，才从监狱的逃了出来。只是如今这天下，国党与各路军阀勾结，到处都在围剿我们，哪里还有红党人的容身之处？幸得贵家族人说，您向来明辨是非，定然不会站在反革命那边，让我们来投奔您，只求能在此暂避一时，待风头过后，再继续为革命事业奔走。”
“守常先生放心，”张海杏当即站起身，语气坚定如铁，“我张海杏虽身处湘西，却也知晓是非黑白。蒋介石背叛革命，屠杀同胞，这般倒行逆施，我绝不会与他同流合污。你们尽管在这儿安心住下，有我在，就保你们周全。湘西的山高林密，就算国党的人来了，也讨不到好。”
听了这话，李大钊紧锁的眉头才稍稍舒展，眼中泛起一丝泪光，他对着张海杏深深一揖：“多谢张大帅！您这不仅是救了我们几个人的命，更是给革命保留了一份希望啊！”
“先生言重了。”张海杏笑着摆了摆手，招呼道，“诸位一路辛苦，我已经让人收拾好了西跨院的房间，那里清静，适合歇息。等安顿好了，我再让厨房做些湘西的特色菜，陪你们好好逛逛这湘西地界，看看我们湘西的风土人情。”
待众人跟着侍从下去安顿，议事厅里只剩她与张起灵，张海杏才敛了笑意，走到他面前，沉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守常先生怎么会中枪？怎么会送他来湘西？”
“大致如守常先生所说，只是过程比他讲的更凶险。”张起灵缓缓道，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几分凝重，“他被俘后，原本定于三日后实行绞刑。是族里的张景山悄悄混进监狱，用迷药放倒了看守，才把他救了出来。可刚出监狱大门，就遇到了国党的追兵，他不幸中了一枪，子弹打在胸口，当时已是性命垂危。”
“张景山就是救他们的那位族人，他随身带了你之前给每个族人的保命丸，赶紧给守常先生服下，才勉强吊住了性命。后来也是他送信回族里，希望族里能派人救守常先生一命。我接到消息后，便带着族里的医官一路南下，与他们在河南境内汇合。”张起灵顿了顿，继续说道，“救下守常先生后，他们的去处成了难题。如今国党与各路军阀都在围剿他们，而他们与苏联往来密切，若是送去几位长老那里，怕是会给家族招来麻烦。思来想去，你这里地处偏远，又有军队和扎格拉玛族的人守护，最为安全，而且你向来对革命事业有好感，定然会收留他们。”
张海杏听罢，点了点头，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飘落的雪花：“让他们来这儿也好。我早就觉得国党难成大事，蒋介石眼里只有权力，没有百姓。而红党不一样，他们为了穷苦人打仗，为了国家的未来奋斗，才是能救中国的力量。”她转过身，看向张起灵，眼中满是坚定，“你放心，我会好好保护他们，等风头过了，若是他们想继续北上，我也会派人护送。”
张起灵看着她，清冷的眼中泛起一丝柔和：“我就知道你会答应。对了，张海客和张不逊呢？怎么不见他们俩”
“这两个混球！去了西夏黑水城拿些军费，本来说好腊月初十回来，可是到现在也没个音信，“等他们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好了，你也别生气了，海客跟不逊不是不知轻重的人。肯定是有事耽搁了，并且他们俩本事也好，定能安然无恙，你也不要太过忧心”张起灵轻声安慰道
议事厅里的炉火噼啪作响，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温暖而坚定。窗外的雪花越下越大，覆盖了湘西的山川与街巷，却盖不住这府邸里的赤诚与希望——在这里，一群为了理想奔波的革命者，找到了暂时的避风港，而湘西的土地，也将以它的厚重与包容，守护着这份即将燎原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