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内的煤油灯晕开暖黄的光，将两人的影子揉在斑驳的舱壁上。张海杏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目光落在李宁玉微蹙的眉峰上，声音里裹着几分笃定的温柔：“阿玉，接下来要怎么做？我帮你。”
李宁玉闻言抬眸，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唇角勾起一抹饶有兴致的弧度：“你倒说说，怎么知道我还有计划？”
“你啊——”张海杏轻轻点了点她的手背，语气带着几分嗔怪，眼底却亮着了然的光，“别以为我瞧不透。我是不如你心思缜密，但从你执意要碰那恩尼格玛机开始，我就知道，你早把后果算在了前头，连保命的退路都铺好了，是不是？”她说着微微前倾身体，眼神里满是确信。
李宁玉望着她清亮的眼睛，忽然笑了，那笑意从唇角漫到眼底，揉碎了往日的清冷：“还说自己不聪明，这不是把我的心思都看穿了？”
“跟聪明不聪明没关系。”张海杏摇摇头，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发梢，笑容软下来，“是我信你，信我们阿玉，从来不会让自己陷进没底的局里。”话音落时，她定定地望着李宁玉，目光里的珍视像温水，一点点漫过对方的心防。
饶是李宁玉素来冷静自持，此刻也被这直白的注视烫得耳尖发红，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衣角。张海杏瞧着她难得的窘迫，忍不住“噗嗤”笑出声，眼底闪着狡黠的光——逗弄这样卸下防备的阿玉，比解开任何密码都有趣。角落里的零无声翻了个白眼（倘若它有实体的话），在意识里默默腹诽：张海杏，你等着，宁玉迟早找你算账。
听到笑声，李宁玉赶紧正了正神色，抬眼时眼底还带着未散的红晕，娇嗔似的瞪了张海杏一眼：“别笑了。我原本的计划，是利用日本情报部、特务机关和汪伪政府的矛盾，在他们的夹缝里求生存。现在金生火他们正好伪造了船上有间谍的假象，我要做的，就是把这个假象坐实。”
她顿了顿，声音忽然轻了些，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桌沿，眼神里多了几分忐忑：“这也是我让所有专家都来见证恩尼格玛破解成功的原因。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卑鄙？为了自己活命，把所有人都拉进来当垫脚石？”话出口时，连她自己都有些意外——不过是与张海杏相识片刻，竟会在意对方眼里的自己是否不堪，这种陌生的情绪像藤蔓，悄悄缠上了心尖。
“怎么会？”张海杏立刻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在我心里，我们阿玉是天下最好的人。再者，求生本就是人的本能，更何况这些人投靠日本人，本就不算什么好人，何必为他们心软？”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格外认真，一字一句道：“最要紧的是，错的从来不是你，是那些侵略者。如果不是日本人打进来，咱们阿玉本该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安安静静研究哥德巴赫猜想，你会成为世界上最厉害的数学家，而不是在这里提心吊胆，跟豺狼斗智斗勇。”
“数学家”三个字像一颗石子，骤然砸进李宁玉的心湖。这些年，她早已把自己的梦想藏在最深的地方，连偶尔想起都觉得奢侈，却没想过，会有人把它记在心里，还替她遗憾、替她不平。眼眶瞬间发热，眼泪险些夺眶而出，她赶紧眨了眨眼，把泪意逼回去，声音却还是低哑得厉害，只轻轻说了两个字：“谢谢。”
张海杏没再多说，只是张开手臂，轻轻把她揽进怀里，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腹部，动作温柔得像捧着易碎的瓷：“累了就睡会儿，时间还早。”说着，她轻轻拍着李宁玉的后背，哼起了江南的摇篮曲，调子软绵，像小时候母亲在枕边哼过的那样。
在这安稳的怀抱和熟悉的曲调里，李宁玉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困意像潮水般涌来。她闭上眼睛，鼻尖萦绕着张海杏身上淡淡的草木香，这一次，梦里没有密码机的齿轮声，没有特务的监视，只有一片温暖的光。
等李宁玉呼吸渐沉，张海杏才轻轻放缓了拍打的动作，转头看向角落里的零，语气瞬间变得利落：“我在这儿守着阿玉，顺便帮她温养身体，你去办件事——把金圣贤的药盒都收集过来，一会儿阿玉要用。”
零虽有不满，却也知道事情轻重，只得不情不愿地应了声，化作一道微光消失在角落。
这一觉，李宁玉睡得格外沉，醒来时只觉得浑身的疲惫都被抽走了，连往日总缠着她的哮喘都轻了不少。多少年没有这样安稳地睡过了，她揉了揉眼睛，转头便看见张海杏坐在书桌前，手里正摆弄着什么。
张海杏听到动静，立刻回过头，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阿玉，你醒啦？快过来看看，我把活都干完了！”
李宁玉下床走过去，才发现书桌上摆着一排金属药盒，都是金圣贤常用的那种。她拿起一个打开，里面果然放着一张字条，上面是破译好的德军密码，字迹工整，连她惯用的标记符号都一模一样。
“你怎么知道我要用这些？”李宁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指尖拂过字条上的字迹——有人把她没说出口的需求都提前办妥，这种感觉，比破解了最难的密码还要安心。
张海杏挠了挠头，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嘿嘿，我有我的办法，过两天再告诉你。”
李宁玉见她不愿说，也不再追问。她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姐姐身上藏着许多秘密，有自己不知道的本领也不奇怪。
正想着，张海杏忽然举起一张纸，语气里满是得意：“铛铛铛！阿玉，再看这个！”
可李宁玉的目光刚落在纸上，脸色瞬间变了——那纸上画的，竟是恩尼格玛机的完整构造图，连最细微的齿轮咬合处都标注得一清二楚，与她脑海里的设计分毫不差。
“你怎么会画这个？”她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急切，指尖微微颤抖——这构造图是她压在心底的底牌，从未跟任何人提起，甚至没在纸上画过，张海杏怎么会知道？
张海杏见她急了，赶紧把纸递过去，又转身倒了杯温水递到她手里，语气放软：“别急别急，先喝口水。你先说说，我画的对不对？”
李宁玉接过水杯，指尖抵着杯壁的温度让她稍稍冷静。她喝了口温水，目光重新落在构造图上，越看越心惊——图上的线条、标注的符号，甚至连她画图时习惯在角落画的小圆圈，都一模一样。她抬眼看向张海杏，试探着开口：“我竟不知，海杏姐姐也是这样的天才。”
“嗨，我算什么天才？跟你比，我可差远了。”张海杏摆了摆手，语气里满是坦诚，“这图不是我自己画的，是照着你的画的。”
李宁玉心里一动，瞬间想通了关键——她曾在张海杏的记忆碎片里看到过“历史长河”的画面，对方能看到未来的事，那这张图，想必是看到了未来的自己画的版本，才照着临摹下来的。但她还是故意逗了逗对方，挑了挑眉：“可我好像，还没画过这张图呢。”
“阿玉啊阿玉，你这就不老实了。”张海杏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语气带着几分“我早看透你”的笃定，“你心里明明都想明白了，还故意问我。”
被戳穿心思，李宁玉也不恼，只是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强烈的渴望，那渴望压过了所有的谨慎。她往前凑了凑，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那你告诉我，我们最后……胜利了吗？我们把日本人赶出中国了吗？”话出口时，她自己都有些惊讶——在这满是日本特务的船上，她竟会说出这样直白的话。可张海杏给的安全感太强了，强到让她忍不住想从对方口中，窥见一丝胜利的希望。
张海杏看着她眼底的期盼，心里一软。她知道，像李宁玉这样在黑暗里咬牙坚持的人，支撑他们走下去的，从来不是眼前的苟且，而是对未来的信念。她双手放在李宁玉的肩膀上，微微俯身，让自己的目光与对方平视，语气无比肯定：“当然胜利了。就在四年后，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我们把侵略者彻底赶出去了。”
“1945年……无条件投降……”李宁玉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这些年，她见过太多同胞流血，听过太多绝望的哭喊，早已不敢轻易相信“胜利”二字，可此刻从张海杏口中听到，却觉得无比真切。她双手掩面，肩膀微微颤抖，这一次，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狂喜。
张海杏轻轻把她抱在怀里，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没有多说什么——她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不如一个安稳的拥抱来得实在。
良久，李宁玉才平复了情绪，从她怀里退出来，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张海杏没有逗她，只是拿起那张构造图，语气轻快：“好啦，不哭了。你再仔细看看，我画的到底对不对？要是对的，你就不用再辛苦画一遍了。”
李宁玉接过图，仔细看了一遍，眼底渐渐染上笑意：“画得很好，跟我心里想的一模一样，连我画图时的小习惯都临摹下来了。可以直接用，谢谢你，海杏姐姐。”谢谢你，不仅帮我完成了事，还帮我守住了心底的光。
张海杏立刻扬起笑容，像个得到夸奖的孩子：“我就知道！我的记忆力还是很厉害的！”
“不过，这张图我没法带下船。”李宁玉忽然皱起眉，语气里多了几分担忧，“船上搜查得太严，藏在哪里都不安全。”
“放心，我既然画了，就有办法让你带回去。”张海杏神秘一笑，伸出右手，掌心躺着一枚银质戒指，戒指上刻着细密的云纹，中间镶嵌着一颗小小的墨色宝石，看着精致又特别。
李宁玉看到戒指的瞬间，瞳孔微微一缩：“这是……储物戒指？是你完成天授任务的奖励？”她曾在张海杏的记忆里见过类似的物件，知道这戒指里藏着独立的空间，可以存放东西。
“看来阿玉有好好看我的记忆。”张海杏笑着点头，又摇了摇头，“不过这不是天道给的奖励，是我后来回到麒麟故土，自己炼制的。天道给的东西，谁知道有没有后手？还是自己做的用着安心。”
她说着，拿起一根银针，小心翼翼地扎破李宁玉的指尖，挤出一滴血滴在戒指的墨色宝石上。宝石瞬间闪过一丝微光，随后恢复了原样。张海杏又轻轻抹了抹她的指尖，伤口立刻消失不见：“试试，集中精神感受一下。”
李宁玉依言闭上眼，集中精神。下一秒，她便感觉到自己与戒指之间多了一丝奇妙的联系，仿佛那戒指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她心念一动，手中的构造图瞬间消失不见，再一想，图纸又重新出现在掌心。她又试着把桌上的药盒、笔、纸一一收进戒指里，再拿出来，玩得不亦乐乎，眼底终于染上了属于这个年纪的鲜活笑意。
角落里的零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在意识里感叹：“好久没看到宁玉脸上有这样的笑了。”
李宁玉指尖还缠着戒指带来的奇妙触感，玩得兴起时，忽然抬头看向张海杏，眼神里带着几分期待：“这个戒指，我能给其他人用吗？”她想起了船上那些同样在为抗战默默努力的人，若是有这样的储物空间，传递情报、藏匿物资都会安全许多。
张海杏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这位始终把家国放在心里的姑娘，哪怕得到一点“特殊”，最先想到的也是如何为抗战多做些事。她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歉疚，却又无比认真：“这个戒指只能认主者自己用，没法给别人。抱歉阿玉，我没法给你更多这样的东西，否则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顿了顿，放缓了语气解释：“你应该听过‘蝴蝶效应’吧？一只蝴蝶扇动翅膀，都可能在千里之外引发风暴。要是在这个世界里凭空多出太多‘变数’，比如超出时代的物件，说不定会打乱原本的轨迹，最后可能酿成更严重的后果，这不是我们能承担的。”
李宁玉握着戒指的手指轻轻一紧，很快便明白了张海杏的顾虑——对方不是不愿帮，而是要守住“分寸”，不让一时的便利毁掉更大的局面。她点了点头，语气诚恳：“我懂了，你放心，我会守好这个秘密，只在必要时自己用，绝不会因为它惹出乱子。”
“阿玉，你还是误会了。”张海杏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眼底带着几分无奈，又有几分郑重，“命运这东西有时候真的很操蛋，我们不是要‘限制’你，而是得让该发生的事情顺着原本的脉络走。就像原本只是不小心打碎一个鸡蛋，要是强行干预，最后可能会连整筐鸡蛋都摔碎，甚至连累更多人，你能明白这种感觉吗？”
这番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李宁玉心里的结。她望着张海杏认真的眼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大概懂了，不是不能用，是要‘慎’用，不打乱本该有的节奏。”
说完，她忽然自嘲地笑了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戒指上的纹路：“说起来也好笑，我这辈子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信鬼神，不信天命，没想到现在却要相信‘命运轨迹’这种说法。不过或许也不是信命，只是有些事情，现在的科学还没法解释清楚，总有一天，我们能靠科学把这些‘未知’都弄明白。”
她抬眼时，眼底又恢复了往日的清明：“所以现在，就让我暂时‘不那么唯物主义’一次，好好用这个戒指吧。”
“这就对了。”张海杏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里满是安抚，“也不用把自己逼得那么紧，该用的时候就放心用。你就算真的引起了一点小变化，产生的那些‘因果’，姐姐我还是担得起的，不用什么事都自己扛着。”
这话像一阵暖风吹过，让李宁玉心里又软了几分。她刚想再说些什么，就被张海杏拉着转向了墙角的行李箱：“好啦，别想这些严肃的事了！快想想，等会儿参加宴会穿哪件衣服？总不能还穿你平时那些深色旗袍吧？”
她说着，忽然眼睛一亮，神秘兮兮地补充：“对了，忘了告诉你，这个戒指还有个小功能——能隐身！平时不想戴在手上的时候，心念一动就能让它消失，等要用了再召回来，省得在某些场合露馅，多方便。”
“隐身？”李宁玉的眼神瞬间亮了，之前的顾虑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散。她立刻蹲下身打开行李箱，里面整齐叠放着几件旗袍，大多是黑色、深灰、藏蓝、墨绿这类沉稳的颜色，几乎找不到一点亮色。
张海杏凑过去一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伸手拿起一件深灰色的旗袍，语气里满是不赞同：“阿玉啊，你怎么总穿这么老气的颜色？你才二十多岁，正是该穿得鲜亮的时候！像鹅黄、水绿、浅粉那种明亮的颜色，你穿肯定好看，衬得你气色都能好不少。”
李宁玉闻言，抬眼扫了一眼张海杏的穿着——对方今天穿了一件深青色的短衫，配着黑色长裤，浑身上下也没什么亮色，分明和自己是“一路人”。她忍不住挑了挑眉，语气凉凉的，带着几分调侃：“海杏姐姐，你好像……没资格说我吧？”
这话一出，张海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瞬间有些语塞，过了几秒才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我这是为了方便行动！你不一样，你今天要去的是宴会，得穿得好看点。”
李宁玉看着她强词夺理的样子，忍不住弯了弯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