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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德·温斯顿带来的压迫感,如同沙漠夜晚骤降的温度,冰冷地渗透进房车的每一个缝隙。资本的獠牙虽未直接撕咬,但那明确的威胁和轻视,让团队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李悦和张哲连夜研究着其他可能的合作方,脸色凝重;陈艺迅则抱着他的电吉他,在角落里发泄般地弹奏着失真的音符,像是要用噪音驱散那份屈辱。

林烨独自一人坐在房车狭窄的床铺上,窗外是科切拉营地零星的灯火和无垠的黑暗。拒绝“环球视野”的豪言壮语犹在耳边,但现实的压力却如同沉重的沙丘,一层层覆盖上来。在这里,他的音乐,他的坚持,真的能像他所说的那样,“定义规则”吗?还是最终真的会如理查德预言,沦为无人问津的沙粒?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感攫住了他。在这个远离故土、规则陌生的庞大舞台上,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一个人”的重量。

他下意识地拿出手机,点开了那个被他加密保存的音频文件——《林建国口述 - 补录于1980年冬》。

父亲那年轻、沙哑、带着巨大痛苦和哽咽的声音,再次在寂静的空气中响起:

“……卫国哥走了……他们都说,是并发症……可我知道……我知道不全是因为那伤……”

“……那天……那天要不是我非要调试那台旧机床,想赶在汇演前把琴弦的调音器做出来……卫国哥也不会过来帮我……就不会……”

“……我答应过嫂子,尽我所能……补偿……可是……可是那把吉他……我看见它就……我就想起卫国哥倒下去的样子……我再也……再也弹不了了……”

这段听了无数次的录音,此刻却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林烨情感的闸门。他不再是单纯地心疼父亲,而是产生了一种跨越时空的、深刻的共鸣。

(系统提示:检测到宿主情感波动与历史记忆数据产生深度共鸣。触发【记忆回响】模式,情感链接建立……)

系统的界面在脑海中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模糊而真切的画面,仿佛他正透过一层毛玻璃,窥视着几十年前的某个场景:

【那不是舞台,只是一个简陋的、充满机油和金属味的工厂角落。年轻的林建国,眉眼间还有着未曾被生活磨平的棱角,他怀里抱着一把木吉他,手指笨拙却认真地按着和弦。旁边是戴着眼镜、气质斯文的陆明远,正拿着笔记本写着什么。还有第三个模糊的身影,笑容爽朗,应该就是王卫国。他们在排练,为了不久后的钢厂礼堂汇演。空气中弥漫着青春、梦想和机油混合的独特气味,那琴声虽然青涩,却充满了近乎莽撞的生命力。】

这突如其来的“记忆回响”让林烨浑身一震。他“看”到了!看到了父亲也曾拥有过的、对音乐最赤诚的热爱,看到了那三个年轻人之间毫无保留的友谊,看到了那把承载着梦想的吉他!

然而,下一秒,画面的色调骤然变得灰暗、混乱。尖锐的金属摩擦声、惊恐的呼喊、沉重的倒地声……所有的美好在瞬间被击得粉碎。他仿佛能感受到父亲那一刻的无助、恐慌和撕心裂肺的悔恨……

“砰!”

一声闷响,将林烨从那段痛苦的“回响”中猛地拉回现实。是陈艺迅不小心碰倒了一个效果器。

林烨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验”到了父亲的痛苦。那不是一段尘封的往事,而是一场活生生的、改变了几个人命运的悲剧。

父亲放弃的,不仅仅是一把吉他,是他蓬勃生长的音乐梦想,是他视为生命的友谊,是他整个青春时代对未来的全部憧憬!他背负的,不仅仅是事故的责任,更是对挚友生命的愧疚,是对自己“热爱”间接导致悲剧的恐惧!

这种梦想被连根斩断的痛楚,与林烨此刻面临的压力和孤立感,虽然程度不同,却在本质上产生了奇异的共振。

父亲在那个封闭的年代,在巨大的现实压力和心灵创伤下,选择了沉默,将梦想与伤痛一同埋葬。

而自己呢?站在这个面向世界的、看似拥有无限可能的舞台上,难道要在资本的威胁和商业规则面前,选择妥协,变相地埋葬自己音乐的“魂”吗?

不。

绝不可能。

父亲的沉默,是时代和命运迫使他付出的沉重代价。而自己,拥有了父亲不曾拥有的机会和舞台,如果在这里退缩、迷失,那才是对父亲那段沉默往事最大的辜负!

一股灼热的力量,从心底升腾而起,驱散了所有的迷茫和寒意。他不仅要唱,还要唱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响亮,更坚定!他要替父亲,替那段被埋葬的青春和梦想,在这个世界级的舞台上,发出最震撼的声音!

他拿起那把为了科切拉特意带来的、音色浑厚的木吉他,手指轻轻拂过琴弦。这一次,他脑海中回响的不再是复杂的编曲技巧,而是父亲那段青涩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旋律,是那段“记忆回响”中,三个年轻人眼中对音乐最纯粹的光。

他开始低声吟唱,用中文,用他最熟悉的语言,唱着一首无人听懂的、关于父亲青春的挽歌。歌声里,没有技巧,只有真挚的怀念与汹涌澎湃的传承之力。

就在这时,他的加密邮箱提示音,不合时宜地再次响起。

林烨的心猛地一跳。他放下吉他,点开邮箱。

发件人依旧是陆明远。

这次,没有音频,没有文字,只有一张扫描的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的林建国、陆明远,以及一个笑容阳光、身材结实的年轻人(王卫国),三人勾肩搭背,站在红星钢厂的礼堂门口。而在他们身后,礼堂昏暗的入口处,似乎还站着一个模糊的、戴着工作帽的第四个人的身影,只露出小半张侧脸,看不真切。

邮件标题,依旧是简短的三个字,却让林烨的瞳孔骤然收缩:

“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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