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虚观主殿那巨大的琉璃瓦顶,在幽绿鬼火与惨淡月光的交织下,如同覆盖着一层冰冷的鳞甲。最高处的正脊中央,巨大的青铜鸱吻昂首向天,张开的巨口在阴影中如同择人而噬的兽喉。杨断云的手指死死扣在白素衣纤细却坚韧的小臂上,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那双被邪气刺激得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锁定着鸱吻巨口深处那一片微不可察的暗红衣角!
“上面!正脊鸱吻里…有人!” 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惊雷炸响在白素衣耳畔。
白素衣清冽的眸子瞬间爆发出锐利如冰锥的寒芒!她猛地抬头,目光穿透弥漫的阴寒邪气,精准地投向那高耸入云的殿脊!在杨断云指点的位置,借着鬼火幽光与月光惨淡的辉映,她赫然捕捉到了——那并非错觉!一截染血的、深褐近黑的衣角,如同绝望的旗帜,在鸱吻巨口内狭窄的空间里,被殿顶呼啸的寒风吹得微微颤抖!衣角下方,似乎还蜷缩着某种轮廓!
有人!一个活人!在这邪阵核心的上方,在无数金国萨满祭师的头顶,在磅礴阴煞汇聚的旋涡边缘!
是谁?!
是误入此地的道士?绝无可能!此地已是魔窟!
是秦桧或金人的暗哨?但气息微弱至此,几近油尽灯枯!
还是…与这邪阵、与岳帅遗骨有关的关键之人?!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瞬间劈开白素衣冰冷的心房!风波亭外,岳云的棺椁是空的!遗骨下落不明!难道…?!
“气息微弱…但还活着!”杨断云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源自血肉本能的感知,那是对“生”气的极度敏感,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点,“邪气太重…他在被侵蚀!撑不了多久了!”
邪阵的嗡鸣声陡然拔高了一个调门!如同万千怨魂的尖啸被强行糅合成一股撕裂灵魂的洪流!小院周围那几盏幽绿色的鬼火猛地暴涨,惨绿的光芒将整个后园映照得如同幽冥鬼蜮!守卫在院墙阴影下的黑袍萨满们,身形似乎变得更加凝实,骨杖顶端镶嵌的惨白兽骨发出低沉的嗡鸣,与邪阵的波动隐隐呼应!那扇紧闭的黑色院门缝隙中,涌出的阴寒邪气几乎凝成了惨白的冰雾,带着令人作呕的甜腻血腥,翻滚不休!
邪阵的力量正在被推至巅峰!仪式,恐怕已到最后关头!一旦完成,下方祭坛中岳帅的遗骨将万劫不复!而上方鸱吻中那个仅存一息的生命,也必将被彻底吞噬!
“救人!”白素衣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她瞬间做出了选择!无论那人是谁,只要有一线生机,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邪阵吞噬!更何况,他很可能掌握着岳云遗骨的关键线索!
“怎么救?”杨断云盯着那高耸的殿顶,目光扫过下方如同毒蛇般逡巡的萨满祭师和那扇如同地狱之门的黑漆院门。强闯救人?无异于飞蛾扑火!他们两人,一个毒术被邪阵压制,一个武功尽废仅凭肉身,面对数名身处阵中、力量倍增的金国萨满,胜算渺茫!
“声东击西!”白素衣语速快如连珠,眼神锐利如刀,瞬间制定了计划,“我去引开那些萨满!制造混乱!你趁机上殿顶救人!记住,速度要快!无论救下的是谁,立刻带他离开此地!不可恋战!”她说着,已将那个装有“焚阴蚀骨散”的薄玉盒紧紧攥在手中,另一只手则扣住了几枚闪烁着幽蓝寒芒的细针。
“不行!”杨断云低吼,下意识地抓紧了她的手臂,“下面太危险!我去引开他们!”他宁愿自己面对刀山火海,也不能让白素衣去冒险!
“你速度不够!气息无法完全收敛!会被瞬间锁定!”白素衣猛地甩开他的手,清冽的眸子在惨绿鬼火下如同燃烧的冰焰,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严,“只有我能短暂干扰邪阵对他们的加持!记住!救到人,立刻走!去我们约定的地方汇合!”她深深看了杨断云一眼,那一眼中,包含了托付,也包含了诀别的决然。
话音未落,白素衣的身形已如一道离弦的白箭,猛地从殿宇的阴影中射出!她没有冲向小院正门,而是选择了侧面一处靠近回廊的、邪气相对稀薄的位置!人在半空,素手猛地一扬!
“咻!咻!咻!”
数点幽蓝的寒芒如同毒蜂出巢,撕裂阴寒的空气,精准无比地射向院墙阴影下两名站位稍偏的黑袍萨满!那寒芒并非实体暗器,而是她以秘法凝聚的、蕴含剧毒和破煞之力的冰魄针气!
“哼!”
两名被锁定的萨满几乎同时发出一声沉闷的冷哼!骨杖挥动,惨绿色的光晕瞬间在身前凝聚成一面扭曲的护盾!
“噗!噗!”
冰魄针气撞在光盾上,发出如同滚油泼雪的声响!剧毒的蓝芒与邪异的绿光激烈对抗、湮灭!虽然未能穿透护盾,但那蕴含的破煞之力却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扰乱了那一片区域的邪气平衡!两名萨满的身形明显一滞!
几乎在针气出手的刹那,白素衣另一只手中的薄玉盒猛地弹开!她屈指一弹!
“去!”
一点暗红色的、散发着灼热邪异气息的药丸——正是那浓缩的“焚阴蚀骨散”药丸,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推动,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目标并非萨满,而是直射向那扇紧闭的黑色院门!
药丸速度极快,带着焚灭一切的毁灭气息!
“大胆!”
“阻止她!”
几声愤怒而怪异的嘶吼从萨满群中爆发!距离院门最近的两名萨满反应最快!一人手中骨杖猛地顿地,地面瞬间隆起一道惨绿色的、如同活物般的荆棘藤蔓,卷向那枚药丸!另一人则张口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一股肉眼可见的灰黑色音波直冲药丸!
他们的注意力,瞬间被这直指邪阵核心门户的致命攻击所吸引!
就是现在!
杨断云在阴影中早已蓄势待发!在白素衣出手的瞬间,他体内的新生力量如同压抑的火山轰然爆发!没有内力的轻灵飘逸,只有纯粹筋骨肌肉催发到极致的、如同蛮荒巨兽般的爆发力!
“砰!”
他脚下的青石板被蹬得寸寸龟裂!身体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一股惨烈的狂风,猛地冲向主殿那巨大的、覆盖着厚厚琉璃瓦的基座!目标——支撑殿顶的粗大朱红廊柱!
他根本不去看那些飞檐斗拱!那需要精妙轻功的身法路线对他而言已是绝路!他选择了最野蛮、最直接的方式——攀爬!
冲到廊柱下,没有丝毫停顿!杨断云低吼一声,双臂肌肉虬结贲张,十指如同钢钩,狠狠抠入冰冷的、覆盖着滑腻青苔的木质柱身!
“喀嚓!”坚硬的楠木竟被他硬生生抠下木屑!
借力!提纵!
沉重的身体在纯粹的力量驱动下,竟爆发出惊人的上升速度!双腿如同巨蟒缠柱,交替蹬踏!每一次发力,都伴随着木屑纷飞和沉闷的撞击声!他像一头攀爬巨树的暴猿,沿着粗大的廊柱,朝着那高耸的殿顶,悍然冲去!
下方,混乱已起!
“焚阴蚀骨散”药丸在距离院门尚有数尺时,被那道惨绿色的荆棘藤蔓卷住!但就在接触的刹那!
“轰——!!!”
药丸猛地爆开!没有惊天动地的火光,却腾起一片粘稠如血、翻滚着暗红与惨绿交杂的诡异毒雾!毒雾瞬间将藤蔓吞噬,那蕴含邪力的藤蔓如同被泼了浓酸,发出“滋滋”的恐怖声响,迅速枯萎、焦黑、化为飞灰!毒雾余势未消,带着焚灭阴煞的恐怖力量,狠狠撞在黑色的院门之上!
“嗤嗤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寒冰上!厚重的黑漆木门瞬间被腐蚀出大片焦黑的坑洼,冒起浓烈的白烟!门上隐约浮现的、扭曲的鬼车图腾符文在毒雾侵蚀下剧烈闪烁、明灭不定!整个小院周围的邪阵波动都为之剧烈一颤!
“啊!!”离得最近、以音波攻击的那名萨满,似乎被毒雾反噬,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踉跄后退,骨杖上的兽头光芒都黯淡了几分!
“杀了她!”为首的萨满发出震怒的咆哮!数道黑影裹挟着浓郁的阴煞之气,如同鬼魅般扑向白素衣!骨杖挥动,惨绿色的火焰、凝成冰锥的阴风、无声的诅咒音波……种种诡异邪术,瞬间将白素衣所在的空间淹没!
白素衣身形如风中飘絮,在狭小的空间内闪转腾挪,素白衣裙在惨绿邪光中如同惊鸿。她手中的银针化作道道流光,不断射向扑来的萨满,每一针都精准地刺向邪力流转的节点,不求毙敌,只为干扰、迟滞!药箱中更是不断弹出各色药粉、毒烟,与萨满的邪术激烈碰撞,爆开团团诡异的彩雾!她如同在刀尖上跳舞,险象环生!每一次闪避都惊险万分,邪术擦身而过,带起的阴风几乎要将她冻结、撕裂!
杨断云对下方的激战充耳不闻!他眼中只有那越来越近的殿顶!只有鸱吻巨口中那片染血的衣角!攀爬!不断地攀爬!沉重的“泣血”枪背在身后,每一次动作都带来巨大的负担,双臂的肌肉如同被撕裂般剧痛,手指早已鲜血淋漓!冰冷的琉璃瓦滑不溜手,几次都险些失足滑落!但他死死咬紧牙关,凭借着被“药王令”重塑后的非人意志和强悍筋骨,硬生生扛住!
“呃啊——!”一声压抑的怒吼从他喉咙里迸发!他猛地探手,五指如同铁钳,狠狠扣住了正脊边缘一块凸起的琉璃瓦当!
借力!翻身!
沉重的身体带着风声,重重落在光滑陡峭的殿顶之上!瓦片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半跪着稳住身形,剧烈喘息,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头滚落,瞬间在冰冷的瓦面上冻结。
到了!
那巨大的青铜鸱吻就在眼前!它张开的巨口,如同一道通向幽冥的门户,散发着冰冷的金属气息和更加浓郁的阴寒邪气。那股甜腻腐朽的血腥味,正是从这里逸散出来!
杨断云强忍着被邪气侵蚀带来的眩晕和恶心,手脚并用,如同壁虎般,沿着光滑陡峭的瓦面,向鸱吻巨口爬去。越靠近,那股阴寒死气就越重,几乎要冻结他的血液。但那股微弱的、属于“生”的气息,也越发清晰!
终于,他爬到了鸱吻巨口之下。
他小心翼翼地探身,向那幽深的巨口内望去。
惨淡的月光和下方幽绿的鬼火,勉强照亮了巨口内部狭窄的空间。
一个人!
一个穿着早已被血污浸透、呈现出暗褐色的破烂布衣的男人,蜷缩在冰冷的青铜内壁上。他头发蓬乱,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色,布满了冻疮和细小的伤口。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肺部的嘶鸣。
更让杨断云心脏骤停的是——
在男人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同样破烂的粗布包裹着的、长条形的物件!那物件似乎异常沉重,以至于男人即使在昏迷中,双臂也死死地将其箍在胸前!包裹的一角散开,露出了一小片金属——那是一块边缘卷曲、带着深深劈砍凹痕和干涸黑褐色血污的甲片!甲片的形制,那熟悉的卷云纹饰…
是岳家军的步人甲!是岳云少将军战甲的残片!
而在男人的身下,鸱吻巨口冰冷的青铜地面上,赫然散落着几块大小不一的、森然的白骨!其中一根臂骨,明显比常人粗壮!骨头上,还残留着暗红色的泥土痕迹!
岳云的遗骨!一部分在这里!被这个男人,拼死带到了这邪阵核心的上方!
杨断云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眼眶瞬间赤红!他认出了那甲片!风波亭浅坑中,他亲手挖出过同样的碎片!这个男人…昨夜风波亭外,那个中了“血蝠镖”当场毙命的盗骨者的同伴?!那个带着岳帅遗骨逃入风波亭密林、最终被虞千夜截杀的义士?!他没死?!他竟带着岳云的遗骨,逃到了这里?!他拼死爬到这殿顶鸱吻,是想做什么?破坏邪阵?还是…守护忠骨不被玷污?!
“兄弟!”杨断云的声音嘶哑,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悲怆,他伸出手,小心地去探那男人的鼻息。
指尖传来极其微弱的、温热的气流。
还活着!
就在这时!
“吼——!!!”
下方小院中,猛地爆发出一声非人的、充满了暴怒和痛苦的恐怖咆哮!那咆哮声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带着撕裂灵魂的力量,瞬间压过了邪阵的嗡鸣和白素衣与萨满激斗的声响!整个紫虚观都为之震动!
杨断云心头猛地一沉!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混合着死亡与暴虐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海啸,猛地从那扇被“焚阴蚀骨散”侵蚀得坑坑洼洼的黑色院门内爆发出来!瞬间席卷了整个后园!
这威压…比那些萨满祭师强大了何止十倍?!邪阵核心…有东西被惊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