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大南苑那间逼仄的公寓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扶苏盯着电脑屏幕上那张模糊的玉佩图片,眼神锐利如刀。
大唐西市古玩城、战国龙纹玉佩、天价成交、神秘买家、去向不明。
每一个词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神经上。
“蒙卿,”
扶苏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线索指向大唐西市,一处古物交易之所。你我即刻动身!”
蒙恬早已放下那把无辜的菜刀,闻言立刻挺直腰板,眼中战意凛然:
“诺!公子欲寻何物?末将定当护持左右,寸步不离!”
对他来说,行动远比困在这“水晶棺材”般的玻璃公寓里面对那些古怪器物要强得多。
战场,哪怕是未知的战场,才是他熟悉的领域。
扶苏迅速在手机上查找路线,一边向蒙恬解释:
“目标是一枚战国龙纹玉佩,形制特殊,据闻已被神秘买家购走。我等前去,是要寻那经手之人,或寻访同类物件,看能否觅得蛛丝马迹。”
“切记,此界行事,非比大秦。言语需谨慎,多看,多听,少言。尤其不可动辄拔---呃,不可动武!”
他着重强调最后一点,生怕蒙大将军一个不爽就把古玩店老板当敌酋给劈了。
蒙恬重重点头,神情肃然:
“公子放心!末将省得!此乃敌后探营,当潜行匿踪,探查虚实!”
他用自己理解的军事术语做了保证。
两人换了身不起眼的便装,扶苏特意给蒙恬戴了顶鸭舌帽,试图稍微遮掩一下他那过于扎眼的彪悍气质和锐利眼神,效果嘛,聊胜于无。
地铁出行被扶苏果断否决——他实在无法想象蒙恬被塞进那人挤人的“铁皮长蛇”里会是什么光景,万一哪个不开眼的碰他一下,后果不堪设想。
无奈,只能肉疼地打了辆网约车。
一路上,蒙恬依旧像个高度戒备的人形扫描仪,锐利的目光扫过车窗外飞逝的街景、行人、高楼,尤其是制高点。
偶尔有骑得飞快的电动车或按喇叭的汽车靠近,他身体便会瞬间绷紧,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眼神凌厉如刀,引得司机师傅频频从后视镜偷瞄这位“杀气很重”的乘客。
扶苏只能不断用眼神安抚,同时应付着司机“哥们儿练过?”的试探性搭讪。
车子终于在大唐西市古玩城的牌坊前停下。
这里仿古建筑鳞次栉比,青石板路,飞檐翘角,人头攒动。
空气里弥漫着香火、旧书、木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老物件”混合的气息。
店铺一家挨着一家,橱窗里陈列着瓷器、玉器、青铜、字画、木雕等等琳琅满目,真假难辨。
蒙恬踏下车的瞬间,脚步微微一顿。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陈年尘土、木头腐朽和淡淡金属锈蚀的味道钻入鼻腔。
这股气息,瞬间勾起了他灵魂深处的记忆!
不同于医院消毒水的刺鼻,不同于公寓里泡面香精的怪异,这是一种沉淀了岁月、混杂着兴衰荣辱、甚至带着一丝血与火余烬的味道!
是深宫大殿角落的熏香?
是武库兵器架上青铜戈矛的冷冽?
是军阵行进时甲叶摩擦的金属腥气?
他闭上眼睛,仅仅一瞬,再睁开时,那双虎目中爆发出一种近乎实质的精光!
不再是面对汽车高楼时的警惕与不适,而是一种猎人踏入熟悉猎场般的兴奋与专注!
他挺直脊背,目光如电,扫过两旁林立的店铺,扫过那些玻璃柜台里陈列的器物,一种源自血脉、源自两千年前大秦帝国核心权力圈层浸润出的、对特定时代古物的直觉,瞬间苏醒!
“公子,”
蒙恬的声音低沉而笃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随我来。此间气息驳杂,然秦物之息,瞒不过末将!”
他不再需要扶苏引路,迈开大步,径直朝着古玩城深处几个门面古朴、气场沉凝的店铺走去。
他的步伐沉稳有力,目光精准地掠过那些花里胡哨的明清瓷器、民国杂项,如同精准的筛子,只留下那些散发着古朴、雄浑、甚至带着一丝铁血律动气息的物件——那些可能属于战国、属于大秦的器物!
扶苏精神一振,立刻跟上。他毫不怀疑蒙恬在这方面的能力。
作为大秦帝国最顶尖的武将,蒙恬接触过无数宫廷珍宝、军国重器,他对秦代乃至战国时期器物形制、气韵的熟悉,早已刻入骨髓,成为本能!
这比任何鉴定证书都更可靠!
两人一前一后,蒙恬如同精准的探测器,很快锁定了一家名为“博古斋”的店铺。
店门厚重,黑檀木招牌,橱窗里陈列着几件青铜器和玉器,风格古拙。
蒙恬在门口略一驻足,鼻翼微动,眼神锐利地扫过橱窗里一件青铜觚的纹饰,低声道:
“此间有秦韵。”
走进店内,光线略暗,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檀香和旧纸墨的味道。
博古斋果然比外面那些小店气派许多,玻璃展柜里陈列的物件档次明显更高。
一个穿着盘扣唐装、戴着金丝眼镜、约莫五十多岁、一脸精明的店主王掌柜正拿着放大镜仔细研究一件青铜小鼎,见有客进门,尤其看到蒙恬那极具压迫感的身形和锐利的眼神,立刻放下手中物,堆起职业化的热情笑容迎了上来:
“两位先生,欢迎光临博古斋!想看点什么?瓷器?玉器?还是青铜重器?小店刚到了一批高古玉,成色极好!”
扶苏上前一步,脸上露出符合“历史研究生”身份的、带着学术探究的好奇表情,温声道:
“掌柜的您好,我是做战国历史研究的,对那个时期的玉器特别感兴趣。听说前几天贵店成交了一枚战国龙纹玉佩?形制非常独特,双龙首璜形?”
王掌柜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闪烁了一下,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
“哦?先生消息很灵通啊。是有这么回事,一枚战汉时期的龙纹璜,玉质和雕工都属上乘,难得的好东西。”
“不知能否详细说说那枚玉佩?比如它的具体特征?或者,那位买家---”
扶苏试探着问,语气尽量显得只是学术好奇。
王掌柜打了个哈哈,摆摆手:
“哎呦,先生,这古玩行的规矩您懂的,东西过手了,买家信息那是绝对保密的。至于东西嘛---”
他推了推眼镜,
“东西确实好,龙纹大气古朴,玉是老坑籽料,熟透了。不过具体细节嘛,都交易完了,再说也没意思了不是?您要是对战国玉感兴趣,小店还有几件不错的,您看看?”
他显然不想多谈那笔交易,熟练地想把话题岔开。
扶苏心中微沉,知道想从这老油条嘴里撬出买家信息难如登天。
他目光扫过店内其他玉器展柜,试图寻找类似风格的物件:
“那枚玉佩的风格,似乎很独特?贵店可还有类似形制或纹饰的战国玉佩?”
“独特是独特,那种规制的璜形龙纹佩,市面上确实少见。”
王掌柜含糊道,眼神飘忽。
就在这时,站在扶苏身后、一直沉默观察的蒙恬,目光锐利地锁定了展柜角落一枚不起眼的青玉带钩。
他上前一步,指着那带钩,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权威感,直接对王掌柜道:
“此物,非战国楚地之物。乃秦地所出,咸阳坊所制,时间当在昭襄王四十年左右。看此处云纹收刀,”
他指着带钩末端一个极其细微的纹路转折,
“此乃‘工师厩’的标记。彼时验看之人,左眼有疾,故印记稍斜。”
蒙恬这番话,语速不快,字字清晰,内容却石破天惊!
不仅准确断代、定产地,甚至点出了制作工坊和验看工匠的特征!
这已经超出了普通鉴定的范畴,更像是亲历者的指认!
王掌柜脸上的职业笑容瞬间僵住!
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蒙恬,又看看那枚他原本以为只是普通战国带钩的青玉件,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他在这行摸爬滚打几十年,自认眼力不差,但这枚带钩的细节,他根本未曾留意!
眼前这个气势迫人、言语如刀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的话是真的吗?
店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极其诡异。
王掌柜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着蒙恬,扶苏也暗自心惊于蒙恬这恐怖的专业本能。
“王掌柜,稀客啊。”
一个清润悦耳、带着几分慵懒磁性的年轻男声,突兀地在店门口响起,打破了这凝滞的空气。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正斜倚在博古斋古色古香的门框上。
他身量高挑,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月白色真丝唐装,面料在店内幽光下流动着水波般的光泽,领口袖口用银线绣着精致的暗纹。
他面容俊美,皮肤是那种久不见阳光的冷白,鼻梁高挺,薄唇微抿,嘴角似乎天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瞳仁颜色偏浅,看人时目光流转,如同春水映着寒星,温润中透着一股子浸入骨髓的阴柔与凉薄。
他身后半步,默立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身材壮硕、面无表情的平头男子,如同影子,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店内,尤其是扶苏和蒙恬。
年轻男子无视了店内的诡异气氛,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目光在王掌柜和扶苏、蒙恬身上轻轻掠过,最后落在了那枚被蒙恬点出的青玉带钩上。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优雅,手指修长白皙,轻轻抚过玻璃展柜的表面,最终停在那枚带钩的位置。
“掌柜的,这枚带钩,有点意思。”
他的声音依旧悦耳,带着点漫不经心,
“方才在门外,似乎听到这位先生,”
他眼波流转,视线落在蒙恬身上,带着一丝探究的兴味,
“说它是秦地工师厩所出?昭襄王四十年?还有验看工匠的眼疾?”
他轻笑一声,那笑声如同玉磬轻碰,好听却没什么温度,
“真是闻所未闻的见解。王掌柜,你怎么看?”
王掌柜此刻汗都下来了,看看蒙恬,又看看这位突然出现的、明显来头不小的年轻男子,支支吾吾:
“赵、赵先生您来了。这个、这个、这位先生是这么说的,老朽、老朽还需再仔细考究考究。”
这位赵先生显然没指望王掌柜能回答什么,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那枚带钩上,看似随意,实则锐利如针。
片刻,他微微颔首,浅色的瞳孔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芒:
“纹路收束处,确有一丝极难察觉的滞涩偏斜,有意思。”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蒙恬,脸上的笑意深了些,却更显莫测:
“先生好眼力。这份对‘古’的洞悉,近乎通神。不知师承何处?”
话语是询问,语气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蒙恬面无表情,如同岩石,对赵先生那探究的目光和询问置若罔闻,只是眼神更冷了几分,如同鹰隼锁定了可疑的目标。
他本能地不喜欢这个人,非常不喜欢。
那阴柔的气质,那看似温和实则冰冷的眼神,让他想起深宫里某些令人厌恶的身影。
扶苏心中一凛,上前一步,挡在蒙恬和赵先生视线之间,脸上挂起研究生式的、带着点书卷气的微笑:
“赵先生过奖了,我这位朋友是家学渊源,对古物有些独特的见解,当不得真。我们是做学术研究的,对一些特别的古玉形制很感兴趣,比如前几天贵店成交的那枚战国龙纹璜?”
他巧妙地把话题引回玉佩,同时点出对方似乎对“博古斋”很熟。
赵先生的目光转向扶苏,那审视的意味更浓了。
他上下打量着扶苏,从他那清俊但略显苍白的脸庞,到那身普通的学生气穿着,眼神在他眉眼间停留了一瞬,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扶苏被他看得心底发毛,强自镇定。
“哦?那枚龙纹璜啊,”
赵先生拖长了语调,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变得有些玩味,
“确实是个好东西。玉质温润,包浆浑厚,龙纹古朴苍劲,气象不凡。”
他缓步走到扶苏刚才询问玉佩时站的位置,指尖轻轻敲击着玻璃柜台,发出轻微的“笃笃”声。
“只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从扶苏脸上移开,转向王掌柜,语气轻飘飘的,却像淬了毒的针,
“好东西,往往有灵性。就像烈马,认主。若是镇不住它的‘气’,贸然触碰---”
他顿了顿,眼尾余光似笑非笑地瞥了扶苏一眼,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蚀骨的寒意,
“只怕福没享到,反遭其噬,落得个身死魂消的下场。王掌柜,你说是不是?”
这话,赤裸裸的威胁!
双关之意昭然若揭!
指向那枚玉佩,更指向扶苏他们!
店内的温度仿佛骤降!
王掌柜吓得脸色煞白,噤若寒蝉。
扶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蒙恬的右手瞬间紧握成拳,指节发出“咔”的一声轻响,眼神中的杀气几乎凝成实质!
他魁梧的身躯微微前倾,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即将扑出的猛虎!
整个博古斋的空气都仿佛被这无形的杀气抽紧了!
赵先生身后的黑衣保镖立刻上前半步,眼神锐利地锁定蒙恬,身体微微绷紧,显然也感受到了那股恐怖的压迫感。
然而,赵先生本人却恍若未觉。
他甚至轻轻笑出了声,那笑声在死寂的店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不再看扶苏和蒙恬,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随口闲聊。
他转向王掌柜,又恢复了那副慵懒优雅的姿态:
“那枚带钩,我要了。包起来吧。”
语气随意得像在买颗白菜。
王掌柜如蒙大赦,赶紧点头哈腰:
“好!好!赵先生您稍等!马上!马上给您包好!”
他手忙脚乱地打开柜台锁,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枚带钩。
赵先生付了钱,接过王掌柜用锦盒装好的带钩。
他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锦盒光滑的表面,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即将踏出店门的那一刻,他脚步微顿,侧过身。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扶苏脸上。
这一次,不再是审视,不再是玩味,而是一种洞悉一切后的冰冷嘲讽!
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灵,俯视着不自量力的蝼蚁!
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弧度。
那笑容,没有丝毫暖意,反而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跨越了漫长时光的怨毒!
扶苏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
窒息感扑面而来!
这个眼神,这个笑容,为何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那深藏于骨髓深处的、源自咸阳宫阙的血色记忆,仿佛被这个笑容瞬间点燃!
赵先生没有说一个字。
只是留下了这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冷笑,便带着黑衣保镖,施施然走出了博古斋,身影很快消失在古玩城熙攘的人流中。
店内死一般的寂静。王掌柜捧着剩下的钱,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
扶苏脸色苍白,后背已被冷汗浸透。蒙恬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但眼中的警惕和杀意丝毫未减,他一步跨到扶苏身边,沉声道:
“公子!此獠---”
扶苏猛地抬手,阻止了蒙恬的话。
他脸色极其难看,不仅仅是因为赵鸣峰那赤裸的威胁和诡异的眼神,更因为——
就在赵鸣峰踏出店门,身影消失的瞬间!
【嗡-滋-】
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如同接触不良的电流杂音,突兀地在扶苏脑海深处响起!
紧接着,那个冰冷僵硬的系统提示音,用几乎难以捕捉的微弱音量,发出警报:
【警告,检测到干扰源微弱能量波动,方向锁定】
【路径:目标人物离开方向---】
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干扰源波动?!
方向是赵鸣峰离开的路径?!
扶苏如遭雷击,猛地抬头,死死盯向赵鸣峰消失的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