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刻,天光未明。丙字区石屋弥漫着劣质净尘符燃烧后的呛人烟雾和浑浊的鼾声。无名氏(莫离)已悄然起身,换上那身粗糙的靛蓝弟子服,将冰冷的矿镐和水囊系在腰间,最后检查了一遍贴身藏着的身份令牌和那包阴冷的灵蚀坟土。他拿起管事丢下的兽皮卷轴,借着透气孔透进的微弱天光扫了一眼——粗糙的线条勾勒出“丙七”废矿坑扭曲的入口和几条主要矿道,旁边潦草地标注着“断魂铁富集区(高危)”。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冰冷的、带着浓重石粉颗粒的空气灌入肺腑。他沉默地融入黎明前的昏暗,朝着后山更深处、那片被灵蚀气息笼罩的区域走去。
越靠近“丙七”矿坑,环境越发险恶。空气中漂浮着肉眼可见的灰白色粉尘,吸入后带来喉咙的干痒和轻微的眩晕感——这是灵蚀区边缘特有的致幻粉尘。嶙峋的山石呈现出病态的灰白色泽,表面覆盖着滑腻的苔藓,散发着腐朽的气息。偶尔有翅膀呈现诡异石质纹理、鳞粉闪烁着幽光的蚀心蝶无声掠过,它们翅膀扇动带起的微风,都会卷起一片令人心神恍惚的粉尘。
矿坑入口如同巨兽张开的腐烂大口,黑黢黢地镶嵌在山壁上。入口处散落着锈蚀的矿车和断裂的铁轨,被一层厚厚的灰白石粉覆盖。一股混杂着土腥、霉烂和某种金属锈蚀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
无名氏紧了紧脸上的粗布面巾(底层弟子常见的简陋防护),只露出一双木讷却异常警惕的眼睛。他没有立刻深入,而是如同最老练的守墓人,在入口附近一块风化的巨石阴影下蹲伏下来,屏息凝神。
感知。 并非动用那敏感的“葬魂触觉”,而是利用常年与死寂、腐朽环境打交道磨砺出的本能。耳朵捕捉着矿坑深处传来的、极其细微的声响:并非风声,而是沉重的、如同岩石摩擦地面的拖沓脚步声,间隔很久才移动一下。石傀。
他耐心等待了约一炷香时间,确认了那石傀巡逻的间隙和大致路径,才如同壁虎般,贴着冰冷湿滑的矿壁,悄无声息地滑入黑暗的矿道。
矿道内部幽深曲折,岔路众多,许多地方已经坍塌。腐朽的木桩支撑着摇摇欲坠的顶板,不时有碎石和粉尘簌簌落下。空气中致幻粉尘的浓度更高,视线受到严重阻碍,只有手中一枚劣质的“萤光石”散发着微弱、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身前几步的距离。石傀沉重的脚步声在远处空洞地回响,如同死亡的鼓点。蚀心蝶幽暗的鳞光在粉尘中时隐时现,如同飘荡的鬼火。
无名氏如同行走在刀锋之上。他避开主矿道,选择那些狭窄、废弃的支道,根据兽皮卷轴的潦草标记和对矿脉走向的模糊记忆,艰难地朝着标注的“断魂铁”区域摸索。他的动作谨慎而迅捷,每一次落脚都避开松动的碎石,每一次呼吸都尽量放缓。守墓人对死寂、危险环境的熟悉,在此刻成了他最大的依仗。偶尔,当感知到前方有异常浓郁的怨念聚集(可能是怨灵潮汐残留点),他会极其克制地、以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引动一丝“葬魂触觉”的边界感应,提前绕行。
不知在黑暗和粉尘中穿行了多久,前方一处坍塌形成的狭窄缝隙中,终于透出一点异样的幽光。靠近缝隙,一股冰冷、锋锐、带着强烈排斥地脉生机的独特气息弥漫出来——断魂铁!几块大小不一、表面布满蜂窝状孔洞、通体呈现暗沉铁灰色的矿石,半嵌在灰白的岩壁中,散发着微弱的幽光。
无名氏心中一凛,正要上前采集。突然!
轰隆!
侧后方一处被碎石半掩的矿道拐角,一尊约莫两人高的巨大身影猛地撞开障碍物!它由粗糙的灰白色岩石构成,关节处是缓慢蠕动的泥浆,行动迟缓但力大无穷,空洞的眼窝里闪烁着两点微弱的、如同劣质玉屑般的幽光——正是石傀!它似乎是被断魂铁的气息吸引而来,或者只是漫无目的地游荡到了这里。
石傀发现了无名氏,发出一声沉闷的、如同岩石摩擦的低吼,迈开沉重的步伐,挥舞着磨盘大小的石拳,带着沉闷的风压砸了过来!
不能动用命魂器!一旦暴露,前功尽弃!
无名氏瞳孔微缩,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矮身,狼狈地朝旁边一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砸落的石拳。轰!碎石飞溅,地面被砸出一个浅坑。
他迅速爬起,抄起腰间的矿镐。这只是一把宗门配发的、最普通的精铁矿镐,对付石傀坚硬的躯体如同挠痒。
石傀转身,动作虽然迟缓,但压迫感十足,再次逼近。
无名氏眼神冷静,没有丝毫慌乱。他一边快速后退,一边观察着石傀的移动和周围环境。石傀眉心!那里是它核心“玉核”所在!击碎它!
但石傀笨重却不蠢,巨大的石臂总是有意无意地护住头颅。
无名氏被逼到一处狭窄的岩壁夹角。退无可退!
石傀低吼着,巨大的石拳再次当头砸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无名氏不退反进!他猛地向前一扑,几乎是贴着地面从石傀张开的两条石腿间滚了过去!石拳狠狠砸在他身后的岩壁上,碎石崩飞!
滚到石傀身后的无名氏毫不停留,用尽全身力气,双手紧握矿镐,朝着石傀相对脆弱的膝盖后窝狠狠凿去!
铛!
火星四溅!矿镐尖端凿入石质,但未能造成决定性伤害,反而激怒了石傀。
石傀愤怒转身,双臂横扫,带起劲风!
无名氏利用自己相对瘦小的身形,在狭窄空间内左支右绌,险象环生。矿镐不断与石臂碰撞,震得他虎口发麻,手臂酸痛。他如同在风暴中挣扎的孤舟,每一次闪避都耗尽心力,每一次格挡都震得气血翻腾,身上很快添了几道被碎石划破的血痕,靛蓝色的弟子服也被撕扯得更加破烂。
终于,在一次狼狈的翻滚躲开横扫后,他抓住石傀转身稍慢的瞬间!脚下猛地一蹬一块凸起的岩石,身体借力高高跃起!石傀似乎察觉到了威胁,巨大的石臂本能地向上格挡,却慢了一丝!
无名氏眼中厉色一闪,双手紧握矿镐,将全身的力量和重量都灌注在这一次凿击上!
“破!”
噗嗤!
矿镐尖端精准地、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凿进了石傀眉心那两点幽光之间!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石傀庞大的身躯猛地僵住!眉心处那点劣质的玉核幽光瞬间熄灭,如同被掐灭的蜡烛。紧接着,构成它身体的岩石仿佛失去了粘合力,哗啦啦地散落一地,重新化作一堆毫无生气的碎石和泥浆。
无名氏重重地摔在地上,矿镐脱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汗水混合着石粉和血污浸透了破烂的衣衫。左臂被碎石划开的口子火辣辣地疼。整个过程狼狈不堪,毫无高手风范,纯粹是依靠对地形的利用、拼死的勇气和精准要害打击才侥幸取胜。
他喘息片刻,挣扎着爬起,顾不上处理伤口,迅速来到那几块断魂铁矿石前。用矿镐小心地将其撬下,装入特制的、内壁刻有隔绝符文的兽皮袋中。矿石入手冰冷沉重,那股锋锐排斥的气息更加清晰。
就在他采集最后一块矿石时,矿镐尖端无意中刮蹭到旁边一处被厚厚石粉覆盖的岩壁。
簌簌石粉落下,露出了下方一小片相对“新鲜”的岩石断面。断面边缘,残留着几道极其细微、却异常规整的凿痕!
这绝不是石傀或自然塌方能造成的痕迹!更不是天工宗统一制式矿镐的样式!这凿痕短促、深直,带着一种独特的、非宗门常用的发力技巧!
无名氏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他立刻屏住呼吸,将感知提升到极限,小心翼翼地探查着这片区域。空气中,除了灵蚀粉尘的腐朽气息、断魂铁的冰冷锋锐,以及石傀散落后残留的微弱怨念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冰冷的能量波动!
这波动他无比熟悉——正是锁灵柱核心区域特有的能量气息!虽然淡得几乎消散,但那种独特的、吞噬生机的冰冷感,绝不会错!
近期有人来过这里!不是普通的底层弟子!此人实力不弱,刻意掩饰了行踪,却留下了锁灵柱能量的痕迹……是九岳的暗探?还是其他觊觎断魂铁、能接触到锁灵柱核心的势力?
无名氏心中警铃大作。他迅速清理掉自己留下的痕迹,只保留最必要的采集痕迹,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带着沉重的兽皮袋,沿着来路,加倍小心地退出了这片危机四伏的废矿坑。
当他满身石粉、衣衫褴褛、左臂渗着血痕,将装着十斤断魂铁矿的沉重兽皮袋,沉默地放在“地脉勘测与杂役处”那满脸横肉的管事面前时,已是日上三竿。
管事正坐在一张油腻的桌子后剔牙,斜眼瞥了瞥兽皮袋,又看了看无名氏狼狈不堪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更深的鄙夷取代。他随意地用脚踢了踢袋子,确认份量,鼻腔里哼出一声:“算你命大,滚去清理工具吧!丙七坑的晦气别带回来!”
无名氏低垂着头,木讷地应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管事身后不远处,杂物堆的阴影里,一个穿着同样粗糙靛蓝杂役服、身形瘦小的年轻弟子,正低头整理着几把锈蚀的矿镐。那弟子动作自然,毫不起眼。
然而,就在无名氏目光扫过的刹那,那年轻杂役似乎“恰好”抬起头,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甚至有些蜡黄的脸。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细针,在无名氏身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
那目光中,没有鄙夷,没有好奇,只有一种如同毒蛇锁定猎物般的、冰冷而专注的探究。
仅仅一瞬,那年轻杂役便重新低下头,继续整理工具,仿佛刚才只是无意间的一瞥。
无名氏脚步未停,心中却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
红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