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并不平坦，到处是塌陷的碎石和废弃的车辆残骸。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和铁锈味，偶尔还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辐射尘埃特有的甜腥气。应急灯早已失效，只有从远处隧道口透进来的、经过层层阻隔而显得灰蒙蒙的天光，勉强照亮前路。
神秘女子步履迅捷而稳健，仿佛对这片黑暗与废墟早已习以为常。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便携式的辐射探测器，屏幕发出幽绿的微光，不时发出轻微的“滴滴”声，提醒着辐射剂量的变化。她带领着众人巧妙地避开了一些辐射读数明显偏高的区域，以及那些看起来结构不稳、可能发生二次坍塌的地方。
父亲背着王智，每一步都走得十分沉重。王智虽然不算特别重，但父亲自己也已是强弩之末，长时间的紧张、战斗和逃亡消耗了他大量的体力。母亲的体力也接近极限，全靠一股保护豆子的意念支撑着，紧紧跟在后面。豆子似乎被之前的经历彻底吓住了，不哭不闹，只是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茫然。
一行人沉默地前行，只有脚步声、喘息声和辐射探测器的滴滴声在幽深的隧道中回响。
大约行进了半个多小时，前方出现了光亮，隧道口到了。
走出隧道口的瞬间，尽管天色依旧是那种核冬天特有的铅灰色，但久违的、相对开阔的视野还是让众人感到一阵恍惚，甚至有些不适。他们正位于一个半坍塌的高架桥下方，周围是连绵起伏的、由建筑垃圾和瓦砾堆成的“山丘”，远处还能看到一些扭曲的、只剩下钢筋骨架的摩天大楼残骸，如同巨兽的尸骨般矗立在灰蒙蒙的天际线下。
废土的真实面貌，第一次如此赤裸而残酷地展现在他们面前。荒凉，死寂，破败，空气中飘散着尘埃和衰败的气息。
神秘女子在隧道口停下脚步，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特别是那些制高点和可能的藏身处。她取下背后的复合弩，端在手中，眼神锐利如鹰。
“在这里休息五分钟，补充水分，不要大声说话。”她下达了指令，声音依旧清冷，但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专业感。
父亲小心翼翼地将王智放在一块相对干净、背靠桥墩的混凝土块上。王智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注射的药物似乎只是暂时压制了伤势，并没有根本性的好转，左臂肿胀依旧，紫黑色并未完全消退，呼吸也十分微弱。
母亲赶紧拿出水壶，小心地喂王智喝了几口水，又给豆子和父亲分了点。他们的存水已经不多了。
女子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军用水壶，递给父亲：“干净的，给他多喝点。”然后又拿出几块用油纸包着的、看起来硬邦邦的肉干，“食物，分着吃。”
父亲感激地接过，没有推辞。他知道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他将水壶凑到王智嘴边，王智勉强吞咽了几口。肉干很硬，很有嚼劲，带着一股烟熏和盐的味道，但对于饥肠辘辘的他们来说，无异于美味佳肴。
趁着休息的间隙，父亲终于有机会开口询问：“这位……同志，谢谢你救了我们。不知道怎么称呼？你是……青松营地的人吗？”
女子正靠在对面的残垣上警戒，闻言转过头，目光在父亲和王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父亲脸上。她脸上的油彩让她看起来有些神秘莫测。
“凌。”她只说了一个字，算是回答了名字。然后她指了指自己作战服左臂上一个不太起眼的、已经有些褪色的徽章，那图案似乎是一棵简笔的松树，环绕着齿轮和麦穗。“曾是青松营地侦察队成员。”
曾是？父亲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
凌似乎没有过多解释的意思，转而说道：“你们很幸运。那条地下通道是旧时代的地铁维护通道之一，里面盘踞的变异体不少，‘屠夫’只是其中之一。能活着走出来，算你们命大。”
“也多亏了你及时出手。”父亲真心实意地道谢，随即忧心忡忡地看向王智，“我儿子他……伤势很重，必须尽快得到治疗。凌姑娘，你知道哪里能找到医生或者药品吗？”
凌走到王智身边，再次检查了一下他的状况，尤其是探了探他的颈动脉，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
“毒素很麻烦，混合型的，我的应急抗毒剂只能缓解，无法根除。失血和内伤也需要专业处理。”凌的眉头再次蹙起，“最近的、也是唯一可能提供有效医疗帮助的地方，就是青松营地。”
青松营地！果然！
父亲和母亲眼中同时燃起希望。
“但是，”凌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凝重，“营地现在的情况……很复杂。而且，从这里到营地，还有不短的路程，中间要穿过一片危险的废墟带和辐射区。以他现在的状态，很难撑到那里。”
希望刚刚升起，就被现实的冷水浇灭。
“那……那怎么办？”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总不能看着小智他……”
凌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什么。她的目光再次扫过王智苍白而年轻（虽然经历风霜，但底子依旧年轻）的脸庞，又看了看父亲手中那柄简陋却沾着污血的鱼叉，以及母亲和豆子那绝望中带着期盼的眼神。
“还有一个办法。”凌终于开口，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我知道一个地方，一个废弃的避难所前哨站，距离这里不算太远。那里应该还留有一些旧时代的医疗设备和储备药品，或许能找到对他有用的东西。而且那里相对隐蔽，可以暂时休整。”
废弃的前哨站？父亲有些犹豫。经历了地下设施和“屠夫”巢穴的恐怖，他对任何“废弃”的地方都心存阴影。
“那里……安全吗？”
“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凌的回答很直接，“那个前哨站废弃多年，我上次探查是半年前，里面没有大型变异体，只有一些低威胁的小型生物。比留在野外，或者贸然穿越废墟区要安全得多。这是目前唯一能争取时间、稳定他伤势的选择。”
她的分析冷静而客观，指出了当前最可行的路径。
父亲看向王智，王智似乎恢复了一丝意识，眼皮微微颤动，艰难地对着父亲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凌的方案。他现在需要的是时间和药物，硬撑着前往遥远的青松营地，希望渺茫。
“好！我们听你的！”父亲下定了决心。
凌点了点头：“休息时间到。我们必须在天黑前赶到那个前哨站，夜晚的废墟比白天危险十倍。”
她重新背好复合弩，示意众人跟上。
接下来的路途更加艰难。他们离开了相对“平坦”的隧道区域，真正进入了废墟地带。脚下是松软的瓦砾和尖锐的金属碎片，需要时刻小心。凌如同最优秀的向导，带领他们在断壁残垣间穿梭，避开那些可能潜伏危险的区域，甚至巧妙地利用一些废弃的管道和地下通道片段，缩短路程。
她的经验丰富得令人咋舌。她能通过风中传来的细微气味判断前方是否有腐尸或变异生物巢穴；能通过地面痕迹分辨出哪些是安全的动物足迹，哪些是危险的掠食者留下的；她甚至知道哪些看起来诱人的水源是致命的辐射污水，哪些是经过自然过滤勉强可以饮用的。
父亲背着王智，努力跟上凌的步伐，心中对这个神秘女子的身份越发好奇。她绝不仅仅是“曾是”侦察队员那么简单。她的身手、她的知识、她的装备，都显示出她是一个极其优秀的废墟生存专家。
母亲拉着豆子，咬牙坚持着，豆子似乎也明白情况的严峻，努力迈着小腿，不哭不闹。
途中，他们遭遇了几次小规模的威胁。一次是一群如同家犬大小、皮毛脱落、双眼赤红的变异老鼠，被凌用精准的弩箭和父亲挥舞的鱼叉驱散。另一次是误入了一片散发着甜腻腐臭气的怪异蘑菇林，凌立刻让大家屏息快速通过，并警告那些孢子的致幻毒性。
有惊无险。
在铅灰色的天空逐渐向墨黑过渡时，他们终于抵达了凌所说的那个前哨站。
它位于一个半山坡上，巧妙地利用了一个天然洞穴和后期加固的混凝土结构。入口十分隐蔽，被茂密的、发生变异的藤蔓植物覆盖，如果不是凌带领，根本不可能发现。
凌示意大家停下，她独自上前，仔细检查了入口周围的痕迹，确认没有大型生物近期活动的迹象后，才拨开藤蔓，露出了一个厚重的、布满锈迹的金属门。门上有复杂的机械锁，但似乎已经损坏。
凌从工具包里拿出几根细长的金属探针，在锁孔里捣鼓了几下，伴随着“咔哒”一声轻响，她用力一推，沉重的金属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一股混合着尘埃、霉菌和金属锈蚀的气味扑面而来。
“跟紧我，保持安静。”凌低声道，率先侧身钻了进去。父亲背着王智，母亲带着豆子，紧随其后。
门内是一条向下的短通道，然后是一个相对宽敞的大厅。借着从门口透入的微光和凌拿出的一个强力手电筒，他们看清了这里的布局。
大厅里摆放着几张覆满灰尘的金属桌和倒塌的椅子，墙壁上挂着已经模糊不清的作战地图和规章制度栏。角落里散落着一些空弹药箱和损坏的通讯设备。这里看起来像是一个指挥中心或者休息区。
“医疗室应该在那边。”凌用手电光照向大厅一侧的一个通道口。
她端着弩，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父亲背着王智紧跟，母亲和豆子留在相对安全的大厅入口处等待。
通道两侧有几个房间，凌逐一检查。一个是宿舍，床铺凌乱，布满蛛网；一个是储藏室，里面空荡荡，只有几个翻倒的货架；最后一个房间的门上，印着一个模糊的红色十字标志。
医疗室！
凌推开虚掩的门，手电光扫过室内。
房间不大，靠墙摆放着几个药品柜，大部分柜门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一张手术台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不知名的污渍。地上散落着一些玻璃碎片和废弃的医疗包装。
希望似乎再次落空。
但凌没有放弃，她仔细地搜索着。她撬开了一个锁着的抽屉，里面只有一些泛黄的纸质文件。她又检查了手术台下方和墙壁。
突然，她的动作停住了。她用手敲了敲一面墙壁，发出了空洞的回响。
“有暗格。”凌语气中带着一丝确定。她沿着墙壁摸索，最终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缝隙。她用匕首插入缝隙，用力一撬。
“咔！”
一块伪装成墙板的金属板被撬开，露出了后面一个小型的隐藏保险柜！
保险柜上是一个数字键盘锁。
“需要密码。”父亲的心沉了下去。
凌却没有丝毫气馁，她拿起刚才在抽屉里找到的那些泛黄文件，快速翻阅着。手电光下，她的眼神专注而锐利。
突然，她停下动作，目光锁定在一张看似随手记录的便签纸上，上面潦草地写着一串数字，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红十字。
“试试这个。”凌将便签纸递给父亲。
父亲接过，深吸一口气，按照上面的数字，在保险柜的键盘上逐一按下。
“嘀——嘀——嘀——咔哒！”
一声清脆的解锁声响起！保险柜的门弹开了一条缝！
父亲激动地拉开柜门，手电光立刻照了进去。
柜子里空间不大，但摆放的东西却让父亲和凌眼中都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几盒密封完好的广谱抗毒血清！数支高能量营养针剂！还有消毒酒精、绷带、缝合针线、甚至还有一小瓶标注着“强效镇痛剂”的药物！
最重要的是，在一个独立的冷藏格里（依靠某种小型备用电池似乎还在微弱运行），他们找到了两支标签写着“通用型辐射清除剂”的蓝色药剂！
这些药品，在废土上堪称无价之宝！足以挽救王智的生命！
“找到了！”父亲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凌迅速而专业地检查了药品的保质期和密封情况，点了点头：“大部分还能用！快，给他用药！”
他们立刻返回大厅。母亲看到找到的药品，喜极而泣。
在凌的指导下，他们先给王智注射了抗毒血清和辐射清除剂，又补充了营养针剂。凌亲自为王智清理和重新缝合了左臂崩裂的伤口，手法熟练老道，远超一般的侦察兵。强效镇痛剂也让王智紧蹙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一些，陷入了更深沉的、有助于恢复的睡眠。
做完这一切，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父亲靠着墙壁滑坐下来，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但心中却充满了希望。母亲搂着豆子，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凌则依旧保持着警惕，她检查了入口的加固情况，并在通道口设置了几个简易的预警装置。
夜色彻底笼罩了废土，前哨站外传来不知名变异生物的悠长嚎叫。但在这一刻，这个隐蔽的避难所内，却暂时隔绝了外界的危险与绝望。
篝火被点燃（凌确认了通风良好），驱散了黑暗和寒意，也映照着众人劫后余生的脸庞。
父亲看着在一旁默默擦拭复合弩的凌，终于问出了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
“凌姑娘，你……为什么离开青松营地？”
凌擦拭弩箭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篝火在她涂着油彩的脸上跳跃，让她的眼神显得更加深邃难明。
她沉默了几秒钟，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
“因为，营地内部……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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