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的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死水中的巨石，在大厅里激起了无形的涟漪。
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皇甫嵩、卢植，这些汉室的忠臣，绷紧了身体，等待着那个最终的、宣判旧时代死亡的答案。
夏侯惇、曹仁，这些纯粹的武人，困惑地看着，他们不懂这句问话里藏着的刀光剑影，但他们能感觉到，这将决定他们的未来。
就连张角、张宝兄弟，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他们虽然尊林澈为“上仙”，但内心深处，何尝没有想过，当这天下倾覆之后，他们张家，将是新的皇族。
而现在，曹操把这个问题，赤裸裸地摆在了台面上。
在这全新的天下里，阁下，又自居何位？
是开创万世一系的新神皇？还是扶持代理人的幕后天神？
林澈平静地与曹操对视。
在他的【心灵感应】中，曹操的精神世界此刻如同一锅沸腾的岩浆，恐惧、敬畏、狂喜、野心，种种极端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场剧烈的风暴。
这个人的欲望，几乎要化为实质，溢出体外。
“我？”
林澈终于开口，他的回答，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我是一个立法者，一个监督者。”
他顿了顿，吐出了最后三个字。
“一个过客。”
过客？
这两个字，比之前任何神迹都更让众人感到荒谬和不可思议。
皇甫嵩和卢植愣住了。
曹操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也出现了瞬间的茫然。
林澈没有给他们太多揣测的时间，他需要的是高效的沟通和绝对的服从。
“我的任务，是修正这个世界。”
“你们可以理解为，天道运行出现了偏差，而我，是来拨乱反正的执行者。我的目标，是建立一套能够自我运转、并且让大多数人活下去的新规则。就是我刚才说的那几条。”
“至于谁来当皇帝，谁来做宰相，谁来封侯拜将……”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终停在曹操脸上。
“与我无关。”
“我的任务完成之后，我就会离开这里，去往下一个需要修正的世界。这个天下，终究是你们的天下。我只负责打好地基，至于你们谁能在这地基上盖起最高的大厦，各凭本事。”
这番话，如同一道创世的雷霆，劈开了曹操脑中的所有迷雾。
他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
这位“上仙”，这位拥有神魔之力的存在，他根本不屑于凡间的皇权！
他所图谋的，是更高维度的“功绩”，是修正世界本身！
对他而言，大汉的江山，天子的宝座，不过是一个随手可以搭建，也随手可以舍弃的沙盘。
那么，自己呢？
如果自己能成为这位“上仙”在这个世界最得力的“项目执行人”，那等他离开之后，自己岂不就是这片新天下的……唯一主宰？
一瞬间，曹操体内的血液，因为这无法抑制的野望而灼热沸腾。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
“噗通！”
曹操以一个极其标准、极其虔诚的姿势，对着林澈俯身下拜，额头重重叩在冰冷的地面上。
“罪臣曹操，愿为上仙效犬马之劳，助上仙匡扶天道，重建乾坤！”
他没有提黄巾，没有提张角，只提“上仙”和“天道”。
这个选择，精准而聪明。
“孟德！”
“大哥！”
夏侯惇、夏公渊等人见状，毫不迟疑，立刻跟着曹操一同拜倒。
“我等，愿随孟德，为上仙效死！”
大厅之内，形势瞬间逆转。
张角和张宝兄弟俩，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他们感觉自己似乎被边缘化了，但面对林澈，又不敢有任何异议。
“好。”林澈接受了曹操的投诚。一个聪明的合作者，远比一群狂热的信徒更有用。
“痴心妄去！”卢植此时终于从巨大的信息冲击中回过神来，他厉声喝道，“曹孟德！你身为汉臣，竟认贼作父，与此等妖……此等异人为伍，你的忠义何在！”
“卢公此言差矣。”曹操抬起头，脸上已经没有了阶下囚的狼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冷静，“我所忠者，非刘氏一家一姓，而是这天下万民，是这朗朗乾坤！”
“上仙所立之新规，‘计口授田’，‘三十税一’，‘唯才是举’，哪一条不是我辈儒生追求的圣王之道？既然当今朝廷已无法实现，为何不能由上仙，由我们，来亲手开创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
曹操的反驳，字字诛心。
卢植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涨得通红。他无法反驳，因为曹操说的，正是他毕生追求的理想。
“空口白话！”皇甫嵩冷哼一声，找到了突破口，“说得好听！就算你们打下洛阳，推翻了朝廷，拿什么来养活这天下数千万张嘴？就凭你那袋凭空变出来的小米吗？那不过是障眼法罢了！能喂饱三十万大军吗？”
这是最现实，也是最致命的问题。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林澈身上。
林澈笑了。
这是他来到这个时代后，第一次露出清晰的笑意。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他对着皇甫嵩和卢植，平静地说道：“我的确不能凭空变出喂饱全天下的粮食。那种力量，即便是神，也未必能做到。”
“但是，我可以给你们这个。”
他再次凭空一挥手。
这一次，出现在地上的，不再是粮食。而是一堆奇形怪状的种子。
有饱满得不像话的麦种，有比寻常粟米大上好几圈的谷种，还有一些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块茎和颗粒。
“这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种子。它们的产量，是你们脚下这片土地作物的十倍，甚至几十倍。而且它们更耐旱、更抗寒、更能抵抗病虫。”
“我给你们的，不是一时的饱腹，而是一个永远不会再有饥饿的未来。”
“只要把它们种下去。”
看着那些神奇的种子，卢植和皇甫嵩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崩塌了。
如果说之前的武力是“威”，那此刻的种子，就是无可辩驳的“德”。
威德并施，天命所在。
皇甫嵩颓然地垂下头，长叹一声：“罢了……大汉……气数已尽……”
卢植也闭上了眼，不再言语，算是默认了。
一个时代，在这一刻，于这座小小的议事厅中，悄然落幕。
“很好。”林澈对这个结果很满意，“既然我们达成了共识，那就谈谈下一步。”
他坐回主位。
“目标，洛阳。”
曹操立刻进入了角色，他站起身，走到一旁的舆图前，手指在上面迅速划过。
“上仙，我军虽连战连捷，但主力毕竟是新附之众，战力不稳。若直取洛阳，沿途必遭各路州郡兵马围堵。依操之见，我军当先取陈留，再下荥阳，占据敖仓，而后兵临虎牢关下！虎牢一破，洛阳门户大开，唾手可得！”
他的分析条理清晰，切中要害。
林澈的【心灵感应】能捕捉到，曹操在说这番话时，脑中已经构思出了完整的行军路线、后勤补给方案，甚至是对可能出现的敌将的应对策略。
专业。
“粮草辎重如何解决？”林澈故意问道。
这是在考验，也是在放权。
曹操立刻回答：“我军现有三十余万，人吃马嚼，日耗惊人。濮阳府库不足以支撑大军远征。好在我们缴获了皇甫将军带来的全部辎重，可解燃眉之急。至于后续，需命张宝、张梁两位将军，效仿萧何，坐镇后方，调度冀州、兖州钱粮，供应前线。”
林澈没有去看张角兄弟的反应。
他只是在心中默默盘算了一下。
自己的【游戏背包】有110格，就算全部用来装粮食，也不过百十袋，对于数十万大军来说，杯水车薪。而且频繁地凭空取物，只会消耗自己的神秘感。
让专业的人，用这个时代的方式，去做专业的事，才是最高效的。
自己的存在，是用来解决他们解决不了的问题的。比如，攻破虎牢关。
“就按你说的办。”
林澈一锤定音。
“从今日起，所有汉军俘虏与黄巾军混编，由曹操、何仪、何曼共同整训。”
“张角，你仍为全军统帅，总揽全局。”
“张宝、张梁，负责后方所有钱粮、兵员、物资的调度。”
“卢植、皇甫嵩，为军师，随军参战。”
一道道指令从林澈口中发出，张角在一旁恭敬地记录，并迅速传达下去。
一个全新的，杂糅了黄巾高层、汉末名将的怪异权力结构，在短短半日之内，便搭建完成并开始高效运转。
三日后。
濮阳城外，一支规模空前庞大的军队，集结完毕。
汉军的制式盔甲与黄巾的黄色头巾混合在一起，不再有明确的界限。曹操和他手下的将领们，正骑着马在队列中来回奔驰，大声呵斥着，将散乱的阵型调整得有模有样。
林澈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俯瞰着这一切。
张角站在他的身侧，看着下方那支脱胎换骨的军队，以及正在发号施令的曹操，心中情绪复杂。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高举着一面崭新的旗帜，走上城楼，请示地看向张角和林澈。
那是一面纯黑色的巨大帅旗。
旗帜的中央，没有绣任何文字，只有一个林澈随手画出的，由简单的直线和圆弧构成的、充满了未知科技感的抽象符号。
林澈看着那面旗帜，缓缓开口。
“传令。”
“大军开拔，兵发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