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却比他想得更深、更早。
事实上,东宫屡屡受挫,他早已怀疑出了奸细,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无法确定是谁。
宋源,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能接触到的信息,都完美符合“内奸”的条件。
唯一让他心存侥幸的是,宋源的父亲宋尚书很早就明确支持东宫,在朝堂上对他也十分得力,甚至有意将孙女嫁入东宫为妃,这份“投诚”看似诚意十足。他实在不愿相信,宋家玩的竟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把戏,而且愿意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然而,事已至此,名单摆在眼前,线索指向明确,再不愿相信,也必须查个水落石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尤其是在涉及自身安危和储位稳固的大事上。
太子剑眉微扬,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沉声道:“既如此,你便去查!孤予你便宜行事之权,必要查个水落石出!记住,务必谨慎,不可打草惊蛇。”
“臣,领旨!”杜翀要的就是太子这个态度和授权,当下肃然应命。
正事议定,杜翀这才发觉殿外天色早已漆黑如墨,远处传来宫门沉重的闭合声——宫门已经下钥了。
太子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了些许:“既如此,你今夜便留在东宫吧。来人,为六郎安排一处僻静厢房歇息。”
“谢殿下。”杜翀行礼告退,随着内侍前往临时住所。
宫灯在廊下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他心中清楚,从接过太子谕令的那一刻起,一场无声却至关重要的暗战,已经悄然开始了。
而首要目标,便是那位平日里温文尔雅、备受倚重的太子詹事宋源。
杜翀领命离去后,东宫书房内重归寂静。太子周身那层属于储君的威仪与沉稳仿佛瞬间卸下,他有些颓然地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抬手用力揉了揉紧蹙的眉心。
一股寒意自心底蔓延开来,让他阵阵心惊。
这份心惊,不仅仅源于宋源可能是荣王埋在自己身边最深的那颗钉子,更源于一个残酷的现实。荣王的触角竟然早已悄无声息地伸到了他的核心圈层,而自己对此竟毫无察觉,至今未能将这隐患彻底揪出!
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实在令人寝食难安。
他开始在脑中飞速盘算,在这深宫内外,除了定国公府和杜翀等少数几人,还有谁是可以毫无保留信任、并能在此刻助他一臂之力的?
思绪纷乱间,一个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猛地窜入脑海:倘若他身边有荣王的探子,那母后和明懿身边呢?
贵妃殷氏经营后宫多年,会不会也早已在清宁殿布下了眼线?
他几乎是本能地提笔,想要立刻修书一封提醒母后。可笔尖即将触到纸面的刹那,他又硬生生顿住。
眼下情况未明,东宫内部如同漏勺,这封信送出,能否安然抵达母后手中尚是未知之数,万一中途被截获,岂不是打草惊蛇,甚至可能将母后与明懿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他重重叹了口气,无奈地放下了笔,只觉得一股无力感席卷全身。
目光无意间扫过书案上那份墨迹犹新的名单,是韦沉璧重新默写的那一份。他的视线不由得被那上面的字迹吸引。
清秀隽永,却又自成筋骨。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子钟爱的那种柔媚纤巧的簪花小楷,这字笔锋内敛却暗藏锋芒,结构舒朗,布局从容,隐隐竟有几分自成一家的风骨。
太子自幼受名师教导,于书法一道造诣颇深。他细细品味,心中暗赞:虽是女子手笔,但这字……写得极好!若是潜心钻研下去,假以时日,或可成为一代书法大家。
凡书法大家,往往能“以字观人”。太子自身功底深厚,又得名家指点,自然深谙此道。这字有筋有骨,端正而不失灵动,沉稳中透着锐气,书写之人,必是心志坚定、心思澄明、内里自有丘壑的聪慧女子。
再联想到韦沉璧平日行事守礼知分寸,关键时刻又能展现出过人的敏锐与胆识……
太子心中对这位素未谋面的韦三姑娘,兴趣不禁愈发浓厚。
一个守礼、聪慧、心志坚定,且容貌想必也不差的温婉美人……谁会不喜欢呢?
太子为何笃定韦沉璧是“美人”还“温婉”?
自然是因为他有个颜控的亲妹妹明懿公主!身边的宫女都要漂亮的。物以类聚,能让眼高于顶的明懿真心相交、赞不绝口的,容貌气度定然不俗。
至于温婉?在太子看来,天下哪个公主不娇蛮,他妹妹明懿的脾气可算不得好,能和明懿相处融洽的,脾气秉性定然差不到哪里去。
一个念头如同破土的春芽,不受控制地在他心中萌生出来:不如……纳了她,入东宫为良娣。
这个决定,并非一时冲动。除了对韦沉璧本人产生的浓厚兴趣外,更重要的考量是太子觉得,如此聪慧敏锐的女子,若不能为己所用,流落在外,实在令人难以安心。
尤其是,万一被荣王那边的人察觉并笼络了去,岂不是平添一大劲敌?
这女子,本身就像是一把未出鞘的利刃,是足以影响局势的“杀器”。这样的“杀器”,必须握在手中,刀刃对着敌人,岂能落入他人之手?
纳入东宫,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既全了欣赏之心,又能确保其才华为己所用,一举两得。
至于为何是良娣,而非太子妃?
太子并非没有权衡。韦沉璧的父亲韦顺,官太低了!
礼部侍郎,在寻常人看来已是显赫,做个亲王正妃也绰绰有余。但太子妃之位,关乎国本,需要更为显赫、根基更为深厚的母族支撑。那通常是六部尚书、三师三保、太尉、大将军这等重臣之家或者如平国公、定国公、威远侯这样的勋贵之家的女儿的位置。韦家的门第,终究还是差了一层。
他隐约记得,韦三娘的年纪,似乎比明懿还要小上几个月,正是可以议亲的年纪……
烛火跳跃,映着太子深邃的眼眸。那份写着诸多官员名字的名单静静躺在案上,而书写名单的人,却已在太子心中,与东宫的未来,悄然联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