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镇上时,日头已过晌午。老槐树的影子斜斜铺在青石板路上,李爷把工兵铲靠在墙根,扯着嗓子喊了声“老张头,来壶凉茶”,杂货铺里立刻探出个脑袋,手里还攥着把蒲扇:“哟,李爷这是从哪儿野回来?瞧这一身泥!”
“山里转了圈。”李爷拉过条长凳坐下,指了指陈默,“这小子有正事办,你那侄孙不是在县图书馆管古籍吗?帮着牵个线,我们想查点旧族谱。”
老张头眯眼打量着陈默,又瞅了瞅他手里攥着的玉佩,突然“哦”了一声:“是你啊!前阵子还托我打听这玉佩的来历,说上面刻着个‘陈’字,对吧?”
陈默一愣:“您认识我?”
“怎么不认识,”老张头端出凉茶,壶嘴“咕嘟”一声注满粗瓷碗,“你去年在桥头救过我家小孙子,忘了?那孩子差点掉河里,是你跳下去捞的。”
陈默这才想起,去年夏天确实有过这么回事,没想到老人家记到现在。他接过茶碗喝了口,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心里松快不少:“那都是应该的。这次来,是想麻烦您问问,县图书馆有没有民国以前的陈氏家谱?”
“族谱哪能放图书馆?”老张头扇着蒲扇笑,“不过我侄孙管着县档案馆的特藏室,前几年收过一批旧文书,里头好像有本《滇西陈氏家乘》,说是光绪年间修的,你要找的说不定就在里头。”
李爷拍了下大腿:“那敢情好!老张头,劳烦你现在就打个电话问问,我们这就过去。”
县档案馆在老县衙旧址里,红漆大门斑驳褪色,门楣上“为民服务”四个金字倒还鲜亮。陈默跟着管理员穿过栽满石榴树的院子,特藏室在最后一排平房,窗棂上爬满了牵牛花,阳光透过花叶洒在地上,碎成一片金斑。
“就是这排架子了。”管理员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指着最里面的铁皮柜,“《滇西陈氏家乘》在c区17号格,不过书页脆得很,得戴手套看。”
陈默戴上白手套,轻轻抽出那本蓝布封皮的线装书。封面上的金字已经磨得模糊,翻开第一页,一股混合着樟木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泛黄的宣纸上,毛笔字写得端正秀气,记载着陈氏祖籍在南京,明洪武年间迁到滇西,世代以行医为业。
“你看这里。”林夏指着道光年间的谱系,“陈景明,字子谦,配林氏,生三子……长子陈承宗,次子陈承嗣,三子陈承业。”
陈默的指尖顿在“陈承业”三个字上——这名字和他孤儿院档案里记的“生父名讳”恰好对上。他深吸口气,往下翻,心跳得像擂鼓。光绪二十七年的记录里,果然有陈承业的子嗣记载:“承业配赵氏,生一子,名唤陈砚,光绪二十九年生……”
“陈砚……”陈默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玉佩在掌心微微发烫,“我孤儿院的档案里,登记的名字就是陈砚,后来才改的陈默。”
李爷凑过来看:“往下翻,看陈砚有没有子嗣。”
书页越来越脆,翻的时候得屏住呼吸。民国十年的记录突然断了线,只剩下半页模糊的字迹:“民国十三年,匪患起,家园尽毁,陈砚携妻带子避祸山中……”后面的字被虫蛀了大半,只能看清“玉琮”“护墓”几个字。
“看来陈家果然和那座古墓有关。”林夏指尖划过那行残字,“陈砚应该是带着家人躲进了墓里,把玉琮当成了镇墓的器物。”
陈默的心沉了沉——躲进墓里?那岂不是……他不敢往下想,手指却不听使唤地继续翻。最后几页是后人补记的,用的是圆珠笔,字迹潦草:“1953年,寻得祖宅遗址,掘出铜匣一具,内有玉佩一枚,刻‘陈’字,另有手札半卷,言玉琮需血亲守护,若遇劫难,可凭玉佩认主……”
“手札呢?”陈默急切地往后翻,却只看到空白的纸页,“后面没了?”
管理员在一旁说:“这本家谱是从废品站收来的,估计手札没跟着一起收进来。不过去年整理旧物时,倒是发现过几页撕下来的手札,夹在《滇西地方志》里,我去给你们找来。”
手札的纸比家谱更脆,边角都卷了起来。陈默小心翼翼地展开,上面的字迹和家谱如出一辙,写的是民国十四年的事:“……墓中阴兵乃先祖所设,以玉琮为引,护佑棺椁。然世事动荡,恐玉琮有失,特将玉佩与玉琮相扣,非血亲不得动……吾儿若见此札,切记将玉琮归位,勿让阴兵为祸……”
“原来如此。”李爷叹了口气,“你祖上是怕玉琮被外人拿走,才设下血亲认主的规矩。你能凭玉佩启动玉琮,说明你真是陈家的后人。”
陈默摸着玉佩,突然想起古墓里的棺椁——那会不会就是陈砚夫妇的合葬墓?他翻到家谱最后一页,果然在补记里看到一行小字:“民国十五年,陈砚夫妇卒于山中,葬于祖墓侧室。”
窗外的石榴树突然被风吹得哗哗响,陈默合上书,心里五味杂陈。原来他不是没人要的孩子,他的祖辈曾拼尽全力守护家族的秘密,而那枚看似普通的玉佩,竟藏着跨越百年的血脉羁绊。
“走吧。”林夏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知道了这些,也算解开了心结。”
陈默点点头,将家谱放回原位。走出特藏室时,阳光正好落在院子里的石榴花上,红得像团火。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玉佩,突然觉得脚步轻快了许多——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沉重,好像随着这一趟寻根之旅,慢慢变得轻盈起来。
管理员追出来喊:“哎,那本家谱记得常来看看,说不定以后还能找到新线索!”
陈默回头笑了笑:“会的。”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陈家的故事,玉琮的秘密,还有那些没看完的手札,都在等着他慢慢揭开。但这一次,他心里不再是茫然,而是踏实——就像老槐树的根,深深扎在土里,再大的风也吹不倒。
走到档案馆门口,李爷突然说:“中午我请客,老张头说街口新开了家饵丝店,味道绝了。”
“好啊。”陈默应着,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阳光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像极了玉佩传来的温度。他想,等吃完饵丝,得去买个好点的盒子,把那半卷手札好好收起来——毕竟,那是祖辈留给自己最珍贵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