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院小产的惊变,如同在陆府投下了一颗巨石,激起的涟漪彻底改变了后院的权力格局。王夫人元气大伤,心神俱碎,整日卧于床榻,以泪洗面,连老夫人的面都不愿多见。那“误用烈药”的疑云,如同一柄悬顶之剑,让她从云端跌落,昔日荣光与跋扈尽数化为泡影与猜忌。老夫人痛失期盼已久的嫡孙,又惊怒于这后院竟在自己眼皮底下生出此等祸事,心力交瘁之下,对锦瑟院的掌控虽未放松,却也显出了几分疲态与力不从心。
陆府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寂。表面的哀戚之下,是各方势力重新审视、暗中角力的暗涌。陆明轩因这接二连三的打击,脸色愈发阴沉,待在书房的时间越来越长,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而水榭苑这片曾被刻意遗忘的角落,却因这突如其来的变局,获得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微妙的“松动”。
封锁并未完全解除,但看守的目光不再如之前那般锐利紧迫。李妈妈再次前来时,语气中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寻求稳定力量的意味。
“姨娘,”她看着沈清弦依旧沉静如水的面容,叹道,“府中接连变故,老夫人身心俱疲。如今夫人那边……唉,需得静养,怕是许久都难以理事。这后院诸多琐碎,总不能事事都劳烦老夫人亲自过问。”
沈清弦垂眸静听,心中了然。王夫人倒下了,老夫人独木难支,急需一个既能分担庶务、又因身份低微而易于掌控、且在此次风波中显得格外“安分”的人。放眼整个陆府后院,竟似乎只有她这个“典妾”勉强符合条件。
“妈妈有何吩咐,但说无妨。”她语气恭顺,不卑不亢。
李妈妈沉吟片刻,道:“老夫人的意思,一些不甚紧要的日常用度核对、各房份例发放、以及针线房、浆洗处等处的琐事巡查,暂且还是由你帮着看看。若有难决之处,随时来回便是。”
这并非交还中馈大权,而是将一部分最基础、也最不易出错的庶务重新交到她手中。但这已足够了!这意味她重新获得了名正言顺接触府中事务、调动部分资源的权力,更重要的是,她再次回到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albeit in a limited way。
沈清弦并未表现出任何得意或急切,她恭敬地应下:“承蒙老夫人与妈妈信重,妾身定当尽心竭力,处理好分内之事,绝不敢再给府中添乱。”
她接手庶务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以“核查各院用度,避免靡费”为由,名正言顺地调阅了近期的各项记录,尤其是锦瑟院的用度明细与药材采购清单。她要借官方渠道,印证采薇带来的消息,并寻找那“烈性药物”的蛛丝马迹。
清单上记录的名目皆是上好的安胎温补之药,并无附子、莨菪子等物。但这早在沈清弦意料之中,若真记录在案,反倒奇怪了。她真正的目的,是通过核对流程,观察如今锦瑟院的人员动向。
她注意到,锦瑟院负责药材接收与初步处理的,是一个原本并不起眼、近日才被提拔上来的三等丫鬟,名唤春草。而之前王夫人的心腹曹嬷嬷,因“照料夫人不力”,已被老夫人寻了个由头,打发去了庄子上。
这是一个缺口!
沈清弦不动声色,在巡查针线房时,“偶然”发现负责给锦瑟院送浆洗物品的仆役中,有一个面生的小丫鬟,手脚似有些不利落,便以“锦瑟院如今需格外清净,送东西的人务必稳妥”为由,向负责此事的管事妈妈建议,将那小丫鬟换成了浆洗处一个公认老实胆怯、名唤杏儿的丫头。
杏儿,正是之前为她送饭、并让她发现药渣线索的那个小丫鬟!
李妈妈对此等微末人事变动并未在意,只当是沈清弦新官上任,格外谨慎小心,便点头应允。
当杏儿战战兢兢地第一次前往锦瑟院送浆洗好的衣物,并按照沈清弦暗中嘱咐的,刻意在角门处与那负责药材的春草“偶然”碰撞,趁机将一小包沈清弦给的、掺了特殊香料的艾绒碎末撒在春草裙角时,一条极其隐秘的、连接水榭苑与锦瑟院内部的消息渠道,便悄然建立了。
那香料气味极淡,却持久,且能与附子等药物气味产生微妙的混合反应。杏儿只需日后留意春草身上是否沾染类似气味,便能大致判断其接触何种药材。而春草作为新任的药材经手人,其紧张与不熟练,正是最容易露出破绽的时候。
沈清弦坐于水榭苑中,指尖拂过书页,眼神沉静。她并未急于动用那本蓝皮账册,也未曾联系萧执。眼下最要紧的,是趁王夫人倒台、人心浮动之际,迅速而隐蔽地在陆府内部织就一张属于自己的信息网。
惊变之下,众人皆惶惶不安,或沉溺悲痛,或忙于自保,或觊觎权位。唯有她,冷静地审视着这片混乱,如同最高明的弈者,在无人注意的角落,落下了一枚看似微不足道、却可能影响全局的棋子。
潜龙在渊,非止能隐,亦能趁势而起,于无声处,布下天罗地网。王夫人的败亡,于她而言,并非终点,而是真正博弈的开始。她抬起头,望向窗外那片依旧被愁云惨雾笼罩的陆府天空,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冰冷弧度。
风,已起于青萍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