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 年 10 月 27 日的云南丘北,晨雾还没来得及漫过双龙营镇的稻田,赵增平就攥着刚买的新鲜蔬菜,和妻子踩着田埂往马者龙村赶。这是个普通的周末,夫妻俩早就说好要回老宅给父母做顿热饭 。年近七十的赵宗良和杨杏芝守着那栋土木瓦房,是兄妹四人心里最牵挂的牵挂。
马者龙村的白族民居错落有致,青瓦上还沾着昨夜的露水。赵增平推开熟悉的双扇大铁门,院心西南角的菜地绿油油的,小水塘里映着天光,一切都和往常没两样。可正房那扇木门却虚掩着,往常这个时候,母亲早该在堂屋择菜了。
“爸?妈?” 他喊了两声,没听见回应。迈进堂屋的瞬间,鞋底蹭到了什么黏腻的东西 —— 低头一看,几滴暗红的血迹嵌在水泥地板的缝隙里,像极了去年杀猪时溅落的血。妻子突然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发颤:“楼上…… 楼上好像有动静。”
楼梯是几十年的老木板,踩上去 “吱呀” 作响。刚到二楼平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就冲得赵增平眼前发黑。母亲杨杏芝蜷缩在床角,花白的头发被血黏在脸上,蚊帐上的血渍已经发黑;父亲赵宗良倒在楼梯口,手电筒滚落在旁,光束还照着斑驳的墙。
“报警!快报警!” 赵增平的嘶吼划破了村子的宁静,惊飞了院外槐树上的麻雀。
丘北县公安局的警车在半小时后赶到,红蓝警灯在白族民居间闪烁,把村民们都引了过来。局长李梦昌蹲在堂屋,手指轻轻拂过血迹:“滴落状,说明受害者当时还能移动,凶手应该是熟人,或者至少熟悉地形。”
侦查员们很快勾勒出案发现场的轮廓:正房木门内侧门栓有血迹,说明凶手是从内部或提前潜入;赵宗良卧室的被褥被翻得乱七八糟,床垫移位,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楼梯上那个向下的光脚血印,前掌清晰,后掌模糊,推测凶手逃跑时很慌乱。最关键的是,厨房门口那根直达雨棚的桉树棒,顶端还沾着几片瓦屑 —— 这显然是凶手进出的通道。
马者龙村是丘北第一大村,2800 多口人里白族占了九成八,出过不少文人雅士,在外工作的人更是遍布全省。可这起灭门案像一块巨石,砸进了平静的湖面。村民们夜里不敢开门,孩子们上学要大人护送,连村口那家开了二十年的杂货铺,都早早拉上了卷帘门。
“肯定是外乡人干的!” 村支书蹲在警戒线外,抽着烟说,“我们村的人,谁会对老赵两口子下狠手?老赵可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去年还帮邻居家修漏雨的屋顶呢。”
侦查员秦自荣却不这么想。他在村里转了三天,发现家家户户都认识赵宗良夫妇,就连三岁小孩都知道 “赵爷爷会给糖吃”。凶手能准确找到老两口的卧室,还知道用桉树棒翻墙,大概率是村里或附近的人。
案件的第一个突破口,出现在案发后第四天。第二侦破组的侦查员在走访自立民族中学时,教师张顺锦提到一件事:一周前他家遭了贼,丢了一包谷子、一把跳刀和一把西瓜刀。“我一开始怀疑是张某干的,他以前偷过村里的鸡。” 张顺锦揉着太阳穴,“可他只认偷谷子,说刀是别人拿的,我想着都是乡里乡亲,就没追究。”
秦自荣立刻让技术科把现场提取的刀鞘拿给张顺锦看。“就是这把!” 张顺锦的手突然发抖,“刀鞘上有个小缺口,是我去年砍柴时磕的,错不了!”
张某很快被拘传到村委会。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常年游手好闲,面对审讯却一口咬定:“谷子是我偷的,刀真不是我拿的!我要是杀了人,还敢在村里待着?” 技术科的鉴定结果也证实,现场血印的尺寸和张某的脚型不符,指纹比对也排除了嫌疑。
线索就这么断了。侦查员们又把目光投向另一个可疑人物,村民李某。有人说李某最近跟文山的一个女生谈恋爱,女生怀了孕,他跟父母要钱堕胎被拒,还偷了家里的烤烟卖了 200 多块,案发后就不见了踪影。
“他 10 月 25 号中午还在村里游荡,27 号就没影了,这时间太巧了!” 年轻侦查员小李兴奋地说。李梦昌当即拍板,派两队人去文山追查。
可等侦查员们在文山某旅社找到李某的住宿登记时,心却凉了半截 ,登记日期是 10 月 25 日,也就是说,案发前两天他就离开了丘北,根本没有作案时间。服务员反复确认:“那天他还问我有没有去丘北的班车,说女朋友在那边,我怎么可能记错?”
李某的嫌疑也被排除了。时间一天天过去,案发现场提取的物证堆了满满一桌子,可凶手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李梦昌夜里睡不着,翻着卷宗里的照片,赵宗良夫妇慈祥的笑容和惨不忍睹的尸体在眼前交替出现,他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12 月 26 日,距离案发整整两个月。秦自荣在村里走访时,一个放羊的老人随口提了句:“陈家那个小子,最近怪怪的,左手裹着纱布,还把新皮鞋扔水塘里了。”
“陈家小子?哪个陈家?” 秦自荣心里一动。
“就是陈建国他家的长子,叫陈某,小名叫小鸡鸡,在县城私立中学读书。” 老人把羊绳往树上一拴,“前几天我还看见他在村口发呆,喊他也没反应,以前这孩子挺活泼的。”
秦自荣立刻赶回局里,调出陈某的资料:16 岁,身高 1 米 7,马者龙村人,就读于丘北某私立中学。他带着侦查员直奔学校,校长的话让他们心头一紧:“陈某早就被开除了!这孩子两个月没来上课,旷课 38 次,还用弹弓打死养鸡场的鸡,烧着吃,人家找上门来,我们没办法才开除的。”
“开除前他有没有异常?” 秦自荣追问。
“异常多了!” 班主任皱着眉,“上课总走神,有时候突然就盯着窗户外面,问他话也不答。有一次我看见他抽屉里有把银白色跳刀,还没等我问,他就藏起来了。”
更关键的是,有学生反映,陈某在 10 月底的时候,左手突然多了道刀伤,他说是切菜弄的,可那伤口又深又长,根本不像切菜能弄出来的。还有个学生记得,陈某曾说过 “马者龙村有户人家很有钱”,当时大家都以为是玩笑,没当回事。
“就是他了!” 秦自荣猛地一拍桌子。李梦昌接到汇报,立刻组织警力:“先去他家看看,注意隐蔽,别打草惊蛇。”
陈某家在村子东头,一栋两层小楼,院子里种着三角梅。侦查员们在周围埋伏到晚上八点,终于看见二楼亮起了灯。秦自荣带着雷石等几名侦查员,装作走访的样子敲了门。
开门的是陈建国,他看见侦查员,热情地招呼:“快进来坐,烤烤火!” 堂屋里,陈某的母亲和奶奶正围着炭火盆剥玉米,气氛很温馨。
“你家陈某回来了吗?” 秦自荣接过热水,不动声色地问。
陈建国叹了口气:“回来了,在楼上睡觉呢。这孩子,被学校开除了,回来也不说话,愁死我了。”
秦自荣给雷石使了个眼色,雷石悄悄绕到楼梯口,轻手轻脚地上了楼。二楼那间卧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推开门,借着月光看见一个少年躺在床上,左手果然缠着纱布。
雷石下楼时,给秦自荣比了个 “oK” 的手势。瞬间,几名侦查员同时起身,朝着二楼冲去。陈某被惊醒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侦查员按在了床上。“你们干什么?” 他挣扎着,声音里满是惊慌。
“跟我们走一趟,了解点情况。” 秦自荣的声音很平静,可握着陈某胳膊的手却没松。
暗夜中的罪恶
审讯室的灯亮了一夜。陈某刚开始还抵赖,说自己根本没去过赵宗良家,可当秦自荣拿出那把跳刀的照片,还有他扔在水塘里的皮鞋鉴定报告时,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我不是故意的…… 我就是想偷点钱……” 陈某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出了那个夜晚的经过。
2001 年 10 月 25 日傍晚,丘北县城的电子游戏厅里,陈某把最后一块钱塞进游戏机,屏幕上 “Game over” 的字样刺眼得很。他摸了摸口袋,空空如也 。父母给的零花钱早就花光了,之前偷家里的 500 块也输了个精光。
“没钱还来玩?” 老板的话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陈某攥紧拳头,突然想起村里赵宗良家那栋大房子,子女都在外地工作,肯定藏着不少钱。他借了块手表和手电筒,徒步往马者龙村走。
夜里的雨下得不大,毛毛雨沾在脸上凉丝丝的。陈某借着月光绕着村子转了一圈,最后停在赵宗良家院外。他踩着石梗翻进围墙,看见老两口在堂屋看电视,赶紧钻进烤烟房的谷堆里躲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冻醒时,院里已经没了灯光。凌晨一点的村子静得能听见虫鸣,他扛着那根桉树棒,搭在厨房墙上,可鞋底太滑,爬了两次都滑下来。他索性脱掉皮鞋,放在门口,又把袜子塞进兜里,赤着脚往上爬。
厨房楼顶的平台上积着露水,陈某刚站稳,就听见楼下传来咳嗽声。是赵宗良起夜了。他赶紧趴在瓦片上,大气都不敢喘。等赵宗良回房,他才发现厨房和正房间隔着篱笆,缝隙太小钻不进去。
“当时我就想,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陈某低着头,手指抠着审讯椅的扶手,“我爸妈要是知道我偷东西,肯定会打死我……”
他脱掉外衣,勉强从篱笆缝里钻过去,可瓦片 “哗啦” 一声响,惊醒了赵宗良。陈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看着赵宗良举着手电筒在院里查看,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冒出来:“杀了他们,就没人知道了。”
他摸进二楼卧室,看见杨杏芝躺在床上,拿起床角的砖头就砸了下去。“啊!” 老人的惨叫声让他慌了神,他又砸了几下,直到杨杏芝没了动静,才用被子盖住她的头。
楼下的赵宗良听见声音,拿着手电筒往楼上跑。陈某摸出跳刀,躲在楼梯口。等赵宗良上来,他猛地冲过去,刀刺进了老人的胸口。“他抓着我的手,问我为什么……” 陈某的声音开始发抖,“我怕他没死,又刺了几下……”
他慌慌张张地翻遍了卧室,只找到几十块钱,还有一块旧手表。跑出门时,连放在门口的皮鞋都忘了拿,赤着脚冲进夜色里。第二天,他发现左手被篱笆划了道大口子,赶紧用纱布裹起来;那双沾了泥的皮鞋,被他偷偷扔进了村口的水塘。
“我每天都做噩梦,梦见赵爷爷问我要公道……” 陈某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来,“我知道错了,可我爸妈还不知道……”
2002年 2 月 14 日,丘北县检察院批准逮捕陈某,这起轰动全县的灭门案终于告破。可李梦昌却高兴不起来,他看着陈某的档案,16 岁的少年,本该坐在教室里读书,却成了双手沾满鲜血的凶手。
陈某的家在案发后变得冷清。陈建国坐在堂屋,手里攥着儿子小时候的照片。那个穿着校服,笑得一脸灿烂的男孩,怎么就成了杀人犯?“都怪我们,光顾着种地,没管好他。” 他的妻子抹着眼泪,“小时候他要什么我们给什么,后来他去县城读书,我们才发现他迷上了电子游戏,可那时候已经晚了……”
原来,陈某上初中后,就经常逃学去电子游戏厅。父母发现后,把他转到私立中学,可他还是偷偷溜出去。学校多次找家长谈话,陈建国每次都只是打骂一顿,却从没问过儿子为什么喜欢玩游戏,为什么不愿意读书。“我以为长大了就好了,没想到……” 陈建国的声音哽咽了。
村里的人提起陈某,都觉得可惜。“小时候多乖啊,还帮我家摘玉米。” 隔壁的王奶奶叹了口气,“就是后来去了县城,回来就变了,见了人也不打招呼,整天低着头。”
秦自荣在整理案卷时,发现陈某的日记里写着:“游戏厅里的人都叫我‘大哥’,没人骂我没用;家里只有钱,没有说话的人。” 他想起审讯时,陈某说的那句话:“我要是没玩电子游戏,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
案发后的第三个月,丘北县开展了电子游戏厅专项整治,查封了五家向未成年人开放的游戏厅。可李梦昌知道,这远远不够。“一个孩子的堕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他在案情分析会上说,“家庭的溺爱,学校的放弃,社会的诱惑,这些都是推手。”
赵增平后来把父母的房子卖了,再也没回马者龙村。每年清明,他都会带着妻子和孩子,去父母的坟前看看。“要是那天我们早点回来,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他常常对着墓碑发呆,可回答他的,只有山间的风。
2003 年,陈某因抢劫罪、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在监狱里,他开始读书,写了很多封信给父母,可都没有寄出去。“我没脸见他们。” 他在信里写道,“我毁了自己,也毁了两个家庭……”
马者龙村的水塘边,那棵老槐树又开了花,洁白的花瓣落在水面上,漂向远方。村里的人渐渐淡忘了那起血案,可每当有人提起陈某,总会有人叹气:“多好的年纪啊,可惜了。”
夕阳下,孩子们在村口的空地上追逐打闹,笑声清脆。李梦昌路过时,总会停下脚步,看着那些天真的脸庞,他多希望,这样的悲剧,永远不要再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