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钱镠的亲笔信也送到了杭州董昌手中。信中,钱镠先是简要说明了平定润州叛乱的经过,继而笔锋一转,开始“推心置腹”。
“董公兄长安鉴:润州之事已平,然宝公老迈,不堪驱策,镇海军群龙无首,非社稷之福。北有高骈虎视眈眈,西有宣歙未必安分(早被钱镠控制了,在这矫情呢),弟虽暂摄,然名不正则言不顺,恐难持久……为浙东、浙西大局计,为你我兄弟盟约永固计,弟冒昧恳请兄台,以杭州刺史之名,另修奏表一封,上达天听。奏表中可建言:苏州刺史钱镠,忠勇双全,平定叛乱,收复州郡,功在社稷;更兼善于经营,苏、杭富庶,皆赖其力;润州新定,非强有力者不能镇抚。请陛下念其功勋才干,授其为镇海军节度使,则江南可安,朝廷亦可无南顾之忧……”
钱镠的信写得很巧妙,既抬高了董昌,又强调了双方联盟的重要性,最后将建议权交给董昌,让他觉得自己在决定大事,从而更愿意出力。他甚至贴心地在信中补充道:“若朝廷顾及宝公颜面,或可暂以镠为留后,或增设一副使,由镠实际理事,宝公荣养亦可。”
董昌接到信后,略一思索,便觉得此事对自己大有裨益。钱镠若当了镇海军节度使,实力更强,更能帮助自己对付刘汉宏,而且两人是盟兄弟,总比朝廷空降一个不认识的人来要好得多。于是,他欣然同意,立刻让手下文吏也起草了一份奏表,以杭州刺史的名义,极力推荐钱镠接任镇海军节度使。
四个月之后的中和二年(882年)除夕,钱镠的奏表、贡品以及董昌的荐书,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先后送达了成都。
此时的成都行宫,虽暂时脱离了黄巢的直接兵锋,但唐僖宗君臣的日子并不好过。朝廷权威扫地,号令不出蜀地,各地藩镇大多自行其是,赋税难征,小朝廷的用度时常捉襟见肘。
当钱镠那份厚重的“贡品清单”和表功奏章同时送到时,无疑在沉闷的朝堂上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了不小的波澜。
宰相们和观军容使田令孜聚集商议。
“陛下,诸位相公,”有大臣捧着钱镠的奏表,“钱镠此子,虽出身杭州乡团,然确有干才。先破王郢余党,后助董昌抗刘汉宏,今又迅疾平定润州之乱,其功不小。更难得的是,其心似向朝廷,如此巨量粮秣,解我燃眉之急啊!”他看着粮单,眼中放光。
但立刻有人反驳:“钱镠虽有功,然其行事,亦难掩枭雄之姿。软禁周宝(虽奏表中轻描淡写),擅取润常,岂无僭越之嫌?其进贡粮食,看似忠义,实则为邀买节度使旌节耳!若遂其意,恐开恶劣先例,各地强藩纷纷效仿,朝廷权威何存?”
“不然,”支持者又道,“如今之势,朝廷尚能节制几何?淮南高骈,形同独立;河东李克用,骄横难制;中原诸镇,互相攻伐。钱镠至少表面恭顺,且能实际供给朝廷。若不予其名位,其必自取,届时朝廷颜面更损。不若顺水推舟,授其节钺,既可安其心,又能得江南财赋之助,更可借其力牵制高骈等辈,岂非一举数得?”
关于是直接授予节度使,还是先给留后或副使,朝臣们又争论不休。主张谨慎者认为,周宝尚在,直接取代过于难看,可先设副使或留后,观察钱镠后续表现。而更务实者则认为,既已事实占据,何必多此一举,直接授予,更能显朝廷恩威,使其感恩。
大宦官田令孜的态度至关重要。他权衡利弊:钱镠的贡品确实诱人;其势力已成,强行不承认只会逼其彻底独立;且高骈近来对他多有不敬,扶持一个南面的钱镠,或可对高骈形成牵制。最终,他倾向于同意钱镠的请求。
卧榻之上的唐僖宗,对这类事情早已无心也无力深究,大多听从田令孜等人的意见。
经过一番并不算太激烈的朝堂争论,最终的决策形成了。
一份盖有皇帝玉玺的诏书从成都发出,一路东行,送往润州。
诏书中,朝廷首先嘉奖了钱镠“忠勇勤王,迅扫逆氛”的功绩,对其进贡粮秣表示“深慰朕心”。对于周宝,诏书以“年高德劭,遇此惊扰,宜加优抚”为由,同意其“致仕荣养”(退休),并给予一些虚衔和赏赐以示安慰。
最关键的部分,朝廷采纳了一个折中方案:任命钱镠为镇海军节度副使,知节度事,并兼润州刺史。
这个任命极为巧妙:“节度副使”是名义上的副职,照顾了周宝(名义上仍是正职)和朝廷的体面;“知节度事”则明确了由钱镠实际掌管镇海军所有事务;“兼润州刺史”更是将其对润州的控制合法化。这实际上已将镇海军的最高权力完全交给了钱镠,只差最后一道正式转正的程序而已。同时,朝廷或许还暗示,只要钱镠继续“表现良好”,转正是迟早的事。
圣旨到达润州之日,钱镠率领文武属下,恭敬地出城迎接,仪式隆重。他跪接诏书,山呼万岁,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一步,他走成了。从此,他是名正言顺的镇海军实际掌控者,手握苏、润、常、湖等州重地,兵精粮足,成为了江淮以南举足轻重的一方诸侯。
中和三年(公元883年)的春风,似乎比往年都更带着一丝焕然一新的意味。关中传来捷报,唐军在各路藩镇(主要是沙陀李克用部)的助力下,已成功收复长安,僖宗皇帝即将启驾还都(没走成,长安太破了,直接就是一个废墟)。尽管天下远未太平,但这无疑是一剂强心针,象征着唐祚未绝,秩序正在艰难地回归。
而对于雄踞浙西、新晋掌控镇海军实权的钱镠而言,这个春天更是他奠定基业的关键时期。朝廷之所以能相对“爽快”地给予他“节度副使、知节度事”的任命,除了其军事威慑和巧妙的政治运作外,去年那二十万石粮食和两万石咸鱼的巨额进贡,无疑在窘迫的成都行在起到了决定性作用——雪中送炭的实惠,远比空泛的忠诚口号更能打动人心。
乱世之中,刀把子永远是最硬的道理。钱镠深谙此道,他最先做的事情就是整合军事力量。
手中最大的资源,便是历次战役俘获的大量降卒。浙东之战后有三万俘虏正在苏州等地进行“劳动改造”,此次平定润州叛乱,又得降卒一万三千人。钱镠下令,从这四万三千人中,严格筛选出身强体壮、骁勇善战、且背景相对简单者,共计两万五千人,补充进入各军。
首先对武勇三军进行大规模扩编:
武勇左军,扩编至一万人。指挥使仍由沉稳悍勇的屠环智担任。
武勇中军,扩编至一万人。指挥使由兼任润州长史的成及统领,实际日常训练管理由副手负责。
武勇右军,扩编至一万人。指挥使仍由忠心不二的王荒担任。
这三军每军下辖十都,每都定额一千人。至此,钱镠手中的核心野战兵力达到了惊人的三万人,且经过严格筛选和整编,战斗力极强。
需要单独提一下的是在武勇右军中,杜建徽被破格提升为副军指挥使,地位仅次于王荒。将横冲都并入武勇右军,扩编至两千人,待遇装备皆为最优。
第二步是调整扩充外镇诸军:
驻守江宁的杜棱部长城军,扩编至八千人。杜棱劳苦功高,地位稳固,仍为指挥使。
德胜军:高彦部因攻略金坛、延陵有功,扩编至八千人。高彦仍为指挥使。
常胜军:随钱镠攻曲阿的钱穆部扩编至八千人。钱穆仍为指挥使。
靖江军、嘉禾军等部队也进行了员额补充和休整。
经过此番整编,钱镠麾下的总兵力达到了,八万七千人(包含三千铁卫),膨胀到一个前所未有的规模,且结构清晰,主次分明,指挥体系流畅。
手握强兵,钱镠随之进行了战略性的防区调整,以应对新的地缘格局:
在北线(应对淮南高骈): 这是重中之重。命武勇中军一万主力驻守润州,由成及坐镇;同时,杜棱的长城军八千人牢牢钉在江宁。这两支重兵形成掎角之势,防御来自扬州方向的任何威胁。
在西线(坐镇宣歙、预警江北): 命武勇左军指挥使屠环智,率军一万离开宣州城,进驻长江沿岸的当涂、芜湖一带。此地西可监视宣歙地区,北可隔江眺望庐州(此时杨行密正在那里积蓄力量,虽还未与钱镠直接冲突,但需提前防范)。
在东线(巩固腹地): 高彦的德胜军八千人驻守常州及江阴一线,卫戍长江下游南岸,保障苏、常安全。
南线(内部镇守与预警董昌\/刘汉宏): 钱穆的常胜军八千人南下,驻守苏州北面的常熟,既是北线预备队,也可兼顾南方。靖江军回撤,驻守苏州与湖州交界的盐官一带,这里是杭州湾北岸要地,既可监控海路,也对杭州方向的董昌(目前是盟友)形成无形威慑。嘉禾军则驻守湖州,维持地方治安,并作为战略预备队。
令到即行,截止中和三年(883年)入夏,各军皆已修整扩充完成并按照命令到达各自防区,钱镠又南下杭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