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纸条上的字迹倒确实是真的。
这张纸条是她几日之前就备下的。早在赴出云观之约前,她便背着碧珠,悄悄交给了昔日曾受她恩惠的一个下人。
那时她便疑心碧珠迟早会背主,而另一个丫头丹玉,她也不敢信。
思来想去,她还是只有拜托自己救下的那几个三四等下人。
而其中最为方便传递消息的,便是那位马倌。
而那马倌在这府上还有个结拜兄长,好巧不巧,此人正是前些日子送她前往青云观的马夫。
正巧的是,那马夫的妻子在门房上当值,近日刚被调去大门迎客。
那马夫虽行事惫懒了些,却也不算个坏人,又极重义气,因此若是那马倌相求,他八成便会答应。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便是即使自己那日威胁了那马夫,可那马夫也会领她的情,知道她不会将此事上报。
而她,也确实会暗中将此事按下——府中中馈虽由母亲执掌,但为培养她持家之能,王夫人也分了一部分权给她,因此想保住一个马夫,并非难事。
只可惜,谢竹茹没料到母亲动作如此之快,当日她才从出云观回来,母亲便迫不及待要将她扣押起来。
但,也好。
碧珠那边她看得分明——那日离开时,碧珠并不确定她究竟是要去潘府还是另有打算。而碧珠一向谨慎,不确定的事,她绝不会贸然禀报母亲。
她从青松苑回府那日,碧珠还来不及上报,就被她突然动手伤人的举动吓住,之后更是一路被她挟持到母亲院前。
出了这么大的事,母亲必不会让碧珠好过。
但碧珠这丫头却与旁人不同。
从那日的诘问中,谢竹茹便知,碧珠虽身为奴婢,骨子里却存着几分傲气,性情倔强。
她对自己尚且不服,何况对母亲?
她对母亲不过是表面顺从,那日事后,碧珠自知活路难寻,反而会咬紧牙关,绝不告诉母亲谢竹茹那日的所作所为,以此作为对母亲的报复。
而碧珠不说,马夫就更不会说了,至此,他们便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除非……母亲派人去潘月泠那边打听。
但如今她闹出这等“丑闻”,母亲遮掩还来不及,又怎会主动去潘府打听?这不是明摆着惹人怀疑么?
世家大族之间对某些手段心知肚明,但主动戳破便是另一回事了。
更何况是骄傲了一辈子的母亲?
因此,母亲不会执着于将此事刨根究底,而是尽快的掩盖下去。
只是以母亲的性子,府中的奴婢大概又要再换一批了。
但好在她前些日子去书房为父亲奉茶的时候,隐约听得父亲与幕僚交谈,提及近日府城似乎要来一位大人物。
而在这样的节骨眼,母亲绝不会轻举妄动,以免落人口实。
再加上那马夫是谢家世仆,若是母亲只为了些捕风捉影的猜疑便处死了他,未免让谢家其他奴仆心寒。
所以,那马夫应该是能保住的,所以那消息自然也大概率是能传出来的。
其实,即便马夫拒绝也无妨,以那马倌的性子,即使在马夫这里碰了壁,也必定会努力通过其他手段将这消息传出去。
因此……阿琦现在该是已经接到消息了吧?
她起初也想过要不要借助孟琦几人的力量逃出生天,毕竟若是到了动用纸条的时候,情势想必已十分危急。
可她那日执笔,盯着面前的纸张发了许久的呆,最终还是只写下了两个字——“莫忧”。
若是我计谋成功,得以逃脱谢家,请你们莫忧。
若是我不幸失败,穿上嫁衣嫁给了表哥,请你们莫忧。
若是更糟的局面……那也请你们莫忧。
若她活着,自会向他们解释。若死了……便让他们以为她还活着吧。
此生能得如此好友,已是她之大幸,实在不必再将她们牵扯进来了。
因此这张历经周折才传出的纸条上,只余二字。
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莫忧”。
此刻,谢竹茹托腮,望着面前的黑衣人,脑中想得却是——这时候阿琦他们该已经得了自己传出去的消息了吧?
温夫人见谢竹茹竟在自己面前走神,忍不住轻咳一声。
谢竹茹回过神,看着面前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温夫人,嘴角一弯,露了个极清淡地笑来:“温伯母,您不热吗?”
温夫人正自尴尬,不知如何面对这小姑娘,原还想抵赖,但听她语气如此笃定,反倒生出几分破罐破摔的莽撞。
于是她轻轻“哼”了一声,索性将自己蒙面的面巾解下,又解开了面巾之后的布条。
再接着,是一张面具。
再之后,是又一层布条。
谢竹茹:……
看来确实是挺热的。
温夫人也有些讪讪,小声解释:“这不是怕面巾脱落么……”
这次用的却是温夫人原声了。
谢竹茹还未接话,便见温夫人终于卸尽所有伪装,一张脸上汗津津的,她长舒了口气,道:“果真松快多了。”
谢竹茹莞尔,接着突然起身,敛衽下拜,给温夫人结结实实地行了个大礼:“多谢温伯母救命之恩。”
额头叩在地上是结结实实地一声闷响,骇了温夫人一跳,忙发力将谢竹茹扶了起来。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实诚……”
她觑着谢竹茹面色,又有些忐忑地道:“你也不用谢我,毕竟若不是我……你也不会这样有家不能回。”
谢竹茹力气不及她,只得顺势起身。
闻言,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只垂眸道:“但伯母若是不救我,我此刻恐怕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温夫人连忙摆手:“哪里的话!我瞧谢府也有几个好手,不过是我更快一分……”
谢竹茹抬头,微微抿出一个笑来:“那就多谢温伯母快的这一分了。”
说罢又要再拜,这可吓了温夫人一跳,赶紧扶住她,再不敢纠缠此事,只连声道:“好孩子,切莫再拜了,不如快点告诉我,你究竟是如何认出是我的?”
她自忖打扮的毫无破绽,就连靴子都换了更大两码的,任谁来看都会觉得她是一名男子,为何谢竹茹就这么笃定他的身份?
难道还有哪里有她未曾发觉的破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