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竹茹最初并未想过要如此轻易地放过碧珠。
只是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后,她忽然想:自己与碧珠,又有什么分别呢?
世人身上总有层层桎梏,谁能真正无拘无束?
下人为一纸身契所困,平民为柴米油盐所累,世家受制于家族荣光,臣子囿于权术与帝王。
而高坐龙椅的君王,看似手握天下,不也要受万民期许与史官笔墨的牵制?
从前她觉得碧珠背主,死不足惜。可若换作谢家与王家的眼光看她呢?她是否也成了那个“不规矩”的人?
她侥幸被人救下,捡回一命,那碧珠呢?
她都能活,碧珠为何非死不可?
她与碧珠都是不规矩的,她们挣扎的姿态难看又狼狈,但细细想来,她们又有什么错呢?
她的母亲一生循规蹈矩,可又得到了什么?
不如就让她看看吧——看看她这不守规矩的官家小姐和碧珠这不甘为奴的丫头,最后又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不,或许不该再叫她“碧珠”了。
她是秦杏儿。
只可惜,她一直都不知道第一个碧珠姐姐的真实名姓。
谢竹茹想,她再也不要有下一个碧珠了。
……
谢竹茹走后不久,张占春的调令也下来了。
凉城地处偏远,不及中原与江南富庶,张大人没费多少周折,便为儿子谋得了那里的职位——果然如他所料,只是个下县的县令。
但张占春却很是欣然。
临别前,几个好友小聚了一场。
这次为张占春饯别,定的地点不是别处,正是孟琦的好味馆。
好味馆不是什么高档华丽的酒楼,没有琼楼玉宇、没有雕廊画柱、也没有什么高雅的歌舞助兴,但几人本就熟识,临别之际,只需要一方小小的安静的包厢,容得下几位好友闲聊便够了。
张占春临别在即,而此去又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众人都颇为不舍,孟琦更是亲自操刀,为张占春做了一桌好宴。
今日桌下的主角,毋庸置疑是张占春,而桌上的主角,则是牛肉了。
那头令孟琦日夜惦念的牛,终究没熬过去,恰在张占春临行前离世,时机倒是正好。
只可惜,谢竹茹没有吃上。
但孟琦却没太多失落,她心知谢竹茹此去,终于得了自由,来日方长。日后多的是时间相聚。
谢竹茹走前留信一封,信上言明她是高兴的,孟琦便不必再为她伤怀。
也是,之前的谢竹茹没得选,她逃脱谢家唯一的渠道便是婚嫁,可王家她不愿,她自己亲自选了张家,可孟琦知道,谢竹茹一开始并不是真的心仪张占春,只是权衡利弊之下的选择罢了。
可如今谢竹茹有的选了。
但不得不说,竹茹姐姐的眼光确实是好。
温伯母是个好人,而原来那个“搭头”张占春,也是个真君子。
前两日他们又聚了一场,张占春被众人闹着喝了些酒,当时孟琦戏谑问他:“悔不悔?”
孟琦没明着问,那在场的人都晓得孟琦所言为何。
张占春也明白。
孟琦是问他后不后悔没有早早发现谢竹茹的好,从而更早的上门提亲。
又或者后不后悔如此爽快的放她走。
他本可以挟恩图报,将谢竹茹留在身边,也不必远赴凉城,大可娇妻前程兼得。
张占春微怔,眼中带着醉意,眼尾泛红,却对着满屋好友缓缓摇头:“我不悔。”
与其成为她权衡利弊后的选择,不如放她走,再等她心甘情愿地回头。
孟琦笑了。
只因她瞧着,竹茹姐姐似乎也并非全然无意。
或许眼下这般,才是最好的安排。
……
孟琦一边想着,一边利落地用姜蒜炝锅,接过丫鬟递上切好的番茄,待炒出鲜浓汁水,又珍重地取出一只小罐,将其中红艳艳的酸酱倒入锅中。
红酱下锅,弥漫出一阵白色的水汽,而随着水汽而来的,是一阵让人垂涎三尺的酸。
这酸来的极为霸道,珍珠猝不及防之下打了好几个喷嚏。捂着鼻子瓮声问:“小姐,这就是你前些日子腌的那什么酸酱?”
珍珠踮着脚,有些好奇地往锅里望了望,但水汽蒸腾,她只见得红艳艳的一片。
孟琦一边用长筷轻轻搅动锅底,防止粘锅,一边点头笑道:“是啊,待会儿煮开了,酸味会更柔和,配上牛肉,最是开胃解腻。”
见孟琦点头,珍珠又悄悄掀开手掌,让一丝酸味儿钻了进来,更惊奇了:“真没想到番茄这么弄一下,能生出这么冲的酸味儿!”
她如今跟着孟琦久了,再不怀疑孟琦的厨艺,只是她仍旧有些好奇,这酸汤又是个什么滋味儿。
孟琦知道她的小心思,睨她一眼,笑着道:“放心吧,一会儿必然少不了你的。”
珍珠嘿嘿一笑,玉圆却瞪她一眼:“还不快去帮忙,净腻在姑娘身边碍事。”
珍珠冲玉圆吐了吐舌头,但也乖巧地去一旁帮忙片肉了。
孟琦今日做的是贵州酸汤火锅。
得了这般难得的鲜牛肉,她第一个念头便是这热闹又美味的吃法。
一群亲朋好友聚在一起,自然是吃火锅最为热闹了。
再说了,这火锅准备起来也相对省事——孟琦暗自偷笑,自己如今是越发“懒”了,若真要整治一桌大菜,光是想想就觉着头大。
因此,她这才有些肉痛地拿出了自己前些日子腌的这罐酸汤。
刚好此物大家还没尝过,里头还孟琦还抠抠搜搜地放了几根切碎的辣椒呢,拿来给张占春饯行,也不算寒酸。
酸汤下锅,不一会儿锅里的水便咕嘟咕嘟地滚了起来,叫这酸香的滋味儿更加诱人。
铜锅放在正中央,四周一圈摆得满满当当——水灵灵的白菜芯、脆嫩的豆芽、吸饱了汤汁会变得无比美味的冻豆腐、黑黝黝的木耳……还有那一大盘堆得尖尖的、纹理漂亮的鲜切牛肉片,显得格外丰盛豪气。
齐元修和张占奎一向最为捧场,两人探头探脑地看了一圈儿,当即便举起了大拇指。
张占奎看着那桌上那一盘盘的牛肉,眼睛都快瞪直了:“你今日可是下了血本啊。”
齐元修则深深吸了一口空气中酸辣鲜香的蒸汽,夸赞道:“光闻这味儿,就知道错不了!又酸又鲜,光想着就让人流口水!”
孟琦毫不客气地接受了二人的夸奖,然而转身却又进了厨房。
众人疑惑:“菜都齐了,还忙活什么?”
孟琦神秘地笑笑,只叫其他人等着,心中想的却是吃火锅怎么能不上一份炒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