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指尖残留着焚毁战书的淡金余烬，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和未散的血腥。
“诛心？”李黑水铜铃大眼瞪圆，“咋诛？把幽冥阁那帮龟孙的心肝掏出来下酒？”
林逸拄着破界刃，剑尖在岩石上划出细碎火星：“苏瑶，说。”
苏瑶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粒饱满的、散发着温润金光的千钧穗灵麦：“他们赌凡人的命，我们就砸他们的锅——灵粮战争，现在开始！”
裂谷外，负责监视的幽冥阁暗哨，正把玩着刚抢来的玉镯，忽然听到一阵沙哑苍凉的歌声随风飘来：
“黑市鬼呦，粮仓空喽；老爷肥肠满肚油，娃娃饿成小骷髅喽……”
苏瑶指尖那点焚毁战书残角的淡金色火焰倏然熄灭，只在冰冷的空气中留下几缕扭曲上升的青烟，混合着卷轴燃烧后的刺鼻焦糊味和林逸尚未干涸的血腥气，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诛心？”李黑水巨大的嗓门打破了死寂，他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燃烧着暴怒的火焰，粗壮的指关节捏得咔吧作响，“咋诛？把幽冥阁那帮龟孙的心肝掏出来下酒？老子这就去鬼墟把他们阁主揪出来，当着他面把他的心挖出来看看是不是黑的！” 他庞大的身躯猛地绷紧，土黄色的荒古罡气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岩浆，在体表剧烈翻涌，脚下的地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细密的裂纹蛛网般蔓延开去。那把淬毒的狰狞骨刀已被他反手抽出，幽绿的刃口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渴血的寒芒。
“老李！”林逸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投入沸油的冰块。他依旧拄着破界刃支撑身体，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的冷汗混着尘土，在脸颊上划出几道污痕。跨界传讯的反噬和目睹苏瑶母族惨状的怒火在他体内激烈冲撞，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经脉的剧痛。但他站得笔直，幽蓝的时空之瞳深处，冰封的杀意之下，是强行压制的、高速运转的冷静。他剑尖无意识地划过脚下的岩石，发出细碎刺耳的“嗤嗤”声，火星在昏暗中明灭。“听苏瑶的。”
三个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苏瑶身上。
她依旧站在那里，像一尊被寒冰封住的玉雕。指尖残留的微热余烬和空气中污浊的气息似乎都与她无关。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摊开了紧握的左手。
掌心，静静地躺着一粒种子。
米粒大小，通体呈现出温润内敛的金色，如同凝固的阳光。饱满、圆润，没有丝毫瑕疵。在剑堡聚灵阵引来的稀薄灵雾环绕下，它自身也散发着一种极其柔和、却无比坚韧的生命气息，像初春第一缕穿透寒冬的光——正是守门人秘库中，那传说中早已失传的上古灵种，千钧穗！
“他们用凡人的命做赌注，”苏瑶开口了，声音清冷依旧，却像是极北冰原下奔涌的暗流，蕴含着足以吞噬一切的寒意，“我们就砸烂他们赖以盘剥、赖以立足的根基。”
她纤细的手指拈起那粒金色的种子，举到眼前。灵石幽微的光芒透过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指尖，将那粒种子映照得如同微缩的星辰。她深不见底的眸子凝视着这微小的希望之源，瞳孔深处，淡金色的算筹虚影如同星河旋涡般疯狂流转、碰撞、推演。
“幽冥阁掌控东澜洲黑市命脉，如同吸血蚂蟥，盘剥散修、压榨凡人。粮食，尤其是蕴含微弱灵气、能强健体魄的‘青禾米’，是其最根本、也最暴利的财源之一，更是维系其爪牙忠诚、豢养打手的根基！黑市底层，多少人辛苦劳作一年，所得不过几斗糙米，勉强吊命！”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铁交鸣般的锋利：
“断了他们的粮！”
“灵粮战争，现在开始！”
“第一步，抛售！”苏瑶手腕一翻，那粒珍贵的千钧穗灵种消失不见。她语速快如疾风骤雨，每一个字都如同算珠精准落下，“李大哥，你即刻带人，将秘库中三成灵麦种子，碾磨成粉！无需精炼，保留最原始的麦香和灵气！”
李黑水听得一愣：“磨粉？直接卖麦子不更省事？”
“要的就是‘粉’！”苏瑶眼中精光一闪，“麦粉，最贴近底层散修和依附黑市的凡人日常所需！易于流通，易于食用，冲击力更强！以‘天途盟赈济粮’为名，在鬼墟外围所有依附幽冥阁的小型集市，同时、大量、低价抛售！价格，就定在幽冥阁‘青禾米’市价的——三成！”
“三成？！”李黑水倒吸一口凉气，铜铃眼瞪得更大了，“那不是白送吗？咱秘库里那些金疙瘩……”
“是饵！”林逸沙哑的声音响起，他瞬间明白了苏瑶的意图，幽蓝的瞳孔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砸烂他们的锅，饿死他们的狗！苏瑶，你接着说！”
苏瑶点头，语速更快：“第二步，造势！幽冥阁爪牙遍布，强压消息封锁不难。我们要让这消息，自己长上翅膀，飞到每一个忍饥挨饿的人耳朵里！林逸，你手下可有擅长隐匿、口舌伶俐之人？不需要修为多高，要的是机灵，要的是能混入市井！”
林逸略一沉吟，时空之瞳幽光微闪，几个在矿场和逃亡途中结识、机敏过人的散修面孔瞬间掠过脑海：“有！‘钻地鼠’孙三，口技一绝；‘百灵鸟’柳七娘，消息最灵！”
“好！”苏瑶斩钉截铁，“让他们带上足够的灵石，去雇佣那些走街串巷、被幽冥阁视为蝼蚁的游吟诗人、说书盲叟、甚至是沿街乞儿！不用他们编造，只需将天途盟低价售粮的消息，用最快的速度、最市井的方式，传唱出去！尤其是幽冥阁势力根深蒂固的‘黑石’、‘鬼哭’、‘白骨’三城！”
“第三步，”苏瑶的目光转向林逸，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你亲自去！带上破界刃，和所有能动的人手！目标，幽冥阁设在鬼墟外围，看守最松懈的‘丙字七号’转运粮仓！不用强攻，只需在粮价崩盘、人心浮动、守卫松懈之时——”
她做了一个虚空抓握然后猛然撕开的手势，眼中寒光凛冽：“烧！一粒存粮，都别给他们留下！”
“烧粮仓？”李黑水听得热血沸腾，狠狠一拍大腿，“这个俺老李在行！保证烧得它连老鼠洞都烤焦！” 他巨大的骨刀兴奋地挥舞了一下，带起一股腥风。
“不，”苏瑶摇头，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如同淬毒的弯刀，“不是烧。是‘搬’。把他们的粮食，变成我们的‘赈济粮’！搬不走的，再烧！” 她看向林逸，“你有破界刃，撕裂仓廪结界易如反掌。李大哥的霸体，正好搬运。记住，动静要小，速度要快，在幽冥阁反应过来之前，让他们的粮仓——彻底、干净地消失！”
林逸缓缓站直身体，拄着破界刃的手不再颤抖。幽蓝的瞳孔深处，冰封的杀意被一种更冰冷、更高效的锋芒取代。他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却无比清晰：“好。诛心，先断粮。老李，召集人手！苏瑶，裂谷交给你。”
“放心。”苏瑶只回了两个字，目光投向裂谷上方那狭窄的、依旧被黑暗笼罩的天空，仿佛已经看到了即将掀起的风暴。她指尖无意识地捻动，淡金色的算筹虚影在瞳孔深处无声地碰撞、组合，推演着无数种可能和随之而来的血腥反击。
距离葬剑裂谷百里之外，黑石镇边缘一处废弃的矿洞阴影里。
一个獐头鼠目、穿着幽冥阁低级执事制式黑袍的汉子，正缩着脖子，借着洞口透进的微弱月光，喜滋滋地把玩着手里刚“征收”来的一个成色不错的玉镯。玉镯温润，在他粗糙油腻的手指间转动，映着月光，散发出柔和的光晕。他咂咂嘴，盘算着这趟“外勤”的油水，回去又能去鬼墟最下等的窑子里快活几天。
就在这时，一阵风卷着矿洞深处特有的阴冷霉味和尘土吹了进来。
风中，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沙哑苍凉的歌声。那调子古怪，不成曲调，像是用钝刀子在破锣上刮，带着一种直白到粗鄙的悲凉：
“黑市鬼呦，粮仓空喽——”
“老爷肥肠满肚油喽——”
“娃娃饿成小骷髅喽——”
“忽闻天降金麦粉喽——”
“三成粮价救命喽——”
“黑市的鬼，你慌不慌喽——”
歌声断断续续，飘忽不定，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又像是从地缝里钻出来的。
獐头鼠目的执事刚开始还不在意，只当是哪个饿疯了的流民在胡咧咧。可当“三成粮价”、“金麦粉”、“救命”这几个词清晰地钻进耳朵时，他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了。
“金麦粉？三成粮价？”他猛地抬起头，绿豆小眼里闪过一丝惊疑和难以置信，手中的玉镯差点掉在地上，“放屁！哪来的金麦粉？三成？青禾米的三成？这他妈不是要造反吗？！” 一股莫名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
他下意识地探出头，朝着歌声传来的方向张望。废弃矿洞外，是黑石镇边缘泥泞肮脏的棚户区。昏暗的夜色下，几个蜷缩在破棚子外的枯瘦身影似乎动了动，朝着歌声飘来的方向抬起了头。那些麻木绝望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那粗鄙却直指要害的歌声，悄悄点燃了。
执事的后背，莫名地爬上了一层冷汗。他捏紧了手中的玉镯，那温润的触感此刻却让他觉得有些烫手。他烦躁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骂骂咧咧：“哪个不开眼的穷鬼在号丧！扰了爷的清净！” 骂声在空旷的矿洞里回荡，却显得格外心虚。
他缩回阴影里，却再也无法安心把玩那玉镯。耳朵不由自主地竖起，捕捉着风中那如同诅咒般不断重复的、沙哑苍凉的调子。那歌声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正悄无声息地钻进黑石镇的每一个角落，钻进那些被饥饿和压榨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