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的最终目的地就是南大陆的首都:瑟提庞克。
现在,横亘在她们与目标之间的,是选择如何跨越这段不算短的距离。
“水路还是陆路?”霞低声问落落,更像是在问自己。
阳光炙烤着多伦多港的石板路,空气里香料的气息混合着尘土和牲畜的味道。
她望向港口深处,那条平静宽阔、在阳光下泛着粼光的瑟伦河。那是国王乌姆欲望的具现化,是帝国高效运转的血管。
“水路快,”她思忖着,“坐船顺流而下,省心省力,几天就能直达瑟提庞克城下。”
想到可以避免陆路的颠簸风尘,不必忍受摇晃的马车车厢,晚上能在相对平稳的船舱里睡个安稳觉,霞的心微微偏向水路。
“先去瑟伦河看看吧。”
霞做了决定,拉着落落朝运河码头走去。那里是人工河流的北端起点,本该是客运繁忙之地。
然而,当她们走近运河专用的客运码头时,看到的景象却与预想大相径庭。
码头区域确实忙碌,但主角并非载人的客船,而是一艘艘吃水颇深的平底驳船。
这些粗笨的船只如同沉默的巨兽,甲板上堆满了小山般的麻袋,空气中弥漫着比港口其他地方更加浓烈、甚至有些刺鼻的混合香料气味,肉桂的甜辛、胡椒的灼热、豆蔻的暖意……它们才是这条运河真正的主人。
赤裸着上身、皮肤黝黑发亮的码头工人们,正喊着号子,在监工的皮鞭阴影下,汗流浃背地将一袋袋香料从港口仓库搬运上船,运往南方那座永不满足的欲望之都。
霞在简陋的客运售票处,得到了一个让她瞬间心凉的消息。
“直达首都的纯载客航班?” 售票窗口后面一个懒洋洋的职员,头也不抬地翻着破烂的本子,“小姐,您是新来的吧?那种舒服的客船,一个月才发一班。上一班刚走没几天,您想坐?下个月再来排队碰运气吧。”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见怪不怪的麻木。
“只有一个月一趟?!” 霞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这效率,简直是对这条耗费巨大人力物力挖掘的运河的讽刺!难道帝国的子民和旅人,都不配享受这条便捷的水道吗?还是说,在国王乌姆的眼中,只有那些能填满他香料库的货物才值得优先通行?
“也不是完全没船坐,” 职员终于抬眼,瞥了霞一眼,带着点看外乡人的怜悯,努了努嘴指向那些正在装货的香料驳船,“喏,那些香料船,偶尔也捎带几个客人,挤在货舱顶上或者甲板角落,给点钱就行。不过那滋味儿……” 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尾音,没再说下去。
霞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一艘香料驳船刚好停在不远处,浓烈的香料气味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瞬间勾起了她胃里的不适。
这味道,与她刚刚摆脱的、那艘海上香料船噩梦般的气息何其相似!更让她瞳孔微缩的是,她甚至看到船舷边上晾晒着几条熟悉的、灰扑扑的鱼干!
得知这个情报之后,霞瞬间打消了坐船的想法。 那丝对水路平稳的向往被现实的残酷和生理性的厌恶彻底碾碎。一个月一班的舒适客船等不起,香料船?那是绝无可能的选择!
“算了,”霞的声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仿佛在切断最后一丝侥幸,“水路没戏了。马车就马车吧。” 她拍了拍落落的手背,像是在安慰她,也像是在说服自己,“反正……我们也不缺时间。”
她拉着落落,果断地转身,远离了那充斥着香料和潜在鱼腥味的运河码头。身后的驳船上,工人们沉重的号子声和监工偶尔的呵斥声渐渐远去。霞的目光投向港口外那些尘土飞扬、笔直得如同帝国权杖延伸出去的宽阔道路。
至少马车轮子下是坚实的土地,车厢里是相对自由的空气。她们可以随时停下,买些新鲜的食物,不必再被鱼腥味和香料味绑架。金币在戒指里安稳地躺着,足够她们慢慢走,慢慢看。
告别了令人失望的运河码头,霞带着落落,踏入了多伦多港一处规模不小的马车行当。
空气中弥漫着木材、油漆、皮革、马粪和干草混合的独特气味。各式各样的马车陈列在宽敞的棚屋下或露天场地上,从简陋的单人轻便小车到装饰华丽、需要双马甚至四马牵引的贵族车厢,应有尽有。
霞的目标很明确:买一辆属于自己的马车。租车太麻烦,中途更换更费时,不如一劳永逸地买下来。这样行程完全自主,想停就停,想走就走。
行当的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眼珠滴溜溜转得飞快,像只嗅到油腥的老鼠。他一眼就注意到了走进来的两位客人。
霞虽然风尘仆仆,但衣料质地和举手投足间那种不经意流露的底气,以及旁边跟着的、虽然怯生生但显然是被照顾得很好的落落,都让老板瞬间判断出:这是两只可能不太懂行情但荷包绝对丰厚的“肥羊”。
他脸上瞬间堆起比餐馆服务员还要热情谄媚十倍的笑容,几乎是小跑着迎了上来,腰弯得极低:“哎哟!两位尊贵的小姐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快请进快请进!外面日头毒,里面凉快!不知道两位美丽的小姐想要什么样的马车代步?是去游览风光还是长途旅行?小的这里应有尽有,包您满意!” 他的目光飞快地在霞的衣着和手指上扫过。
霞不太习惯这种过分的热情,微微蹙眉,直接切入主题,声音平静:“我们需要一辆四座的单马马车。结实,耐用,不要太显眼。”
“四座单马?有有有!您可算找对地方了!” 老板脸上的笑容更盛,仿佛霞点的是无上珍宝。他连忙侧身引路,“两位小姐请随我来,这边请!都是上好的货色!”
走进相对阴凉的车棚,老板开始如数家珍地介绍:
“您看这辆!” 他指着一辆车身漆成深枣红色、木质纹理细腻的马车,“胡桃木的!自带天然木香,坐进去心旷神怡!您摸摸这漆面,多光滑!这雕花,多精致!配得上小姐您的气质!” 他唾沫横飞。
霞伸手敲了敲车壁,又看了看那鲜艳的红色和繁复的雕花,果断摇头:“太软,而且我不喜欢红色。” 太招摇,不符合她们低调的需求。
“哦哦!明白明白!小姐品味高雅!” 老板毫不气馁,立刻转向旁边一辆,“那您看这辆!白金色的!用的是上好的枫木,坚硬着呢!这颜色多亮眼,多贵气!跑在路上绝对是一道风景!”
霞看了一眼那在昏暗车棚里都显得过于耀眼的淡金色车身,再次摇头:“太显眼。而且……” 她指了指车轮和车架容易沾染尘土的地方,“这种浅色,不耐脏。” 长途旅行,难道要天天擦车?
老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眼珠一转,带着霞和落落走到车棚最里面的一角。这里停着一辆看起来朴实无华得多的深蓝色马车。车身线条简洁,几乎没有任何装饰性雕花,木质呈现出一种深沉厚重的暗色纹理。
“小姐您眼光是真毒!” 老板这次的声音带着点“识货人”的真诚,“那您看看这辆!铁木做的!整个行当里最硬的木头!结实得跟铁疙瘩似的,跑山路都不带怕的!颜色嘛,您看,深蓝色,够稳重吧?绝对不显眼!这颜色还特别耐脏,十天半月不擦,远看都跟新的一样!最适合您这样有远见的贵客长途旅行了!” 他用力拍了拍厚实的车身,发出沉闷结实的“砰砰”声。
霞的眼睛亮了。她走上前,仔细检查:车辕粗壮结实,车轮辐条厚实,车轴看起来也足够坚固。
深蓝色的漆面虽然不够鲜亮,但透着一种实用主义的可靠感。她打开车门看了看内部空间,四座,不算宽敞但足够,座椅蒙着厚实的深色皮革,虽然款式老旧,但看起来还算舒适。
最重要的是,它符合她所有的要求:结实、耐用、不显眼。
“嗯……” 霞点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这个倒是不错。多少钱?”
老板搓着手,脸上堆起那种“忍痛割爱”的表情,试探着报出一个价:“呵呵,小姐您真是识货!这车用料扎实,做工也好……这样,看在您二位第一次光顾的份上,交个朋友,只要……三枚加隆!”
“三枚加隆?!” 霞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讶,甚至带着点荒谬感。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这辆结实但绝对谈不上奢华的铁木马车,又猛地回想起刚才那顿让她肉痛不已的饭!三枚加隆买一辆能跑长途的结实马车?而那顿饭居然也要三枚加隆?!
霞瞬间就明白了,自己刚才在餐馆,被那个一脸“我懂你”的服务员狠狠宰了一刀! 一股被愚弄的懊恼涌上心头,但更多的是一种“吃一堑长一智”的醒悟。
不过,懊恼归懊恼,这个马车价格在她看来,简直便宜得不可思议。
她强压下想吐槽的冲动,面上迅速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点“算你识相”的爽快:“行,就它了。付定金。” 她不想再浪费时间讨价还价,这个价格已经很合理,甚至让她觉得有点捡了便宜。
老板见霞答应得如此爽快,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笑容更加灿烂:“好嘞!小姐爽快人!定金一枚加隆就成!我这就给您开票!” 他忙不迭地去拿票据。
霞利落地付了定金,拿到一张粗糙但盖了章的收据。
她没有丝毫停留,拉着落落就往外走:“马厩在哪?带我们去挑马。”
马车有了,现在需要一个同样可靠、能拉动这辆铁疙瘩的伙伴了。
她心里盘算着,这次挑马,可不能再犯在餐馆里露富和不懂行情的错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