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暖意和消毒水混合的洁净味道。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以及书页偶尔翻动的轻响。
黎烬靠坐在升起的病床上,左手捧着一本厚重的医学期刊——是威尔逊教授留下的,关于神经再生领域的前沿研究。
她的阅读速度很快,目光专注,偶尔会因为某个术语或数据微微蹙眉,陷入短暂的思索。
右臂依旧打着石膏,固定在胸前,但脸色已经好了很多,不再是吓人的灰败,透出些微的血色。
那股新生力量在体内温顺流淌的感觉很奇妙,仿佛干涸的土地被春雨滋润,带着细微的麻痒和蓬勃的生机。
厉战野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面前摊着几份需要紧急处理的集团文件。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阴影,让他冷硬的侧脸轮廓显得稍稍柔和了些。
他批阅文件的速度很快,签字笔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果断而利落。
但每隔一段时间,他会极其自然地抬起眼,目光掠过病床,扫过监控屏幕上的数据,最后在她脸上停留一瞬,确认无恙后,再重新埋首于文件中。
这种无声的、间隔性的确认,已经成为过去几天里的一种习惯。
黎烬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虽然短暂,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她没有抬头,只是翻动书页的指尖几不可查地停顿了半秒。
距离那场惊心动魄的清除之夜已经过去了三天。海城表面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但水面下的暗流从未停止。
厉战野似乎更忙了,电话会议不断,但每天总会抽出几个小时,待在这间病房里处理公务。
美其名曰:这里最安全,也最清净。
但彼此心照不宣,这是一种变相的守护,也是一种不动声色的监视。
护士敲门进来,推着换药车。
“黎小姐,该换药了。”护士的声音很轻,带着敬畏。这几天,关于顶楼这位特殊病人的传闻和那晚的惊险,早已在医院内部悄悄流传,让人不敢怠慢。
厉战野放下了手中的文件,目光看了过来。
护士小心地解开旧的纱布,露出伤口。缝合处恢复得出奇的好,红肿基本消退,新生粉嫩的肉芽已经开始生长,几乎看不到感染的迹象。
连护士都忍不住轻声惊叹:“恢复得真好……”
厉战野看着那道依旧显得有些狰狞的伤口,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视线在她因为药水刺激而微微抿起的唇上掠过,随即移开,重新拿起文件,却半晌没有翻动一页。
换药结束,护士离开。
病房里再次恢复安静。
黎烬放下期刊,目光落在窗外湛蓝的天空上,有些出神。
身体的快速恢复带来力量感的同时,也让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体内那股力量的躁动和不确定性。顾云琛的话像幽灵般回荡——不稳定的完美作品。
“担心控制不住?”
厉战野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沉默。他依旧看着文件,仿佛只是随口一问,语气平淡。
黎烬怔了一下,转回头看他。他并没有抬头,侧脸线条冷硬。
“有点。”她如实回答,声音平静。在他面前掩饰这些,没有意义。
“威尔逊的团队在做分析报告。”厉战野翻过一页文件,声音听不出情绪,“厉家的实验室也在同步进行数据建模。会有办法的。”
他的话不是在安慰,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属于厉家的强大自信。
黎烬沉默了片刻,忽然问:“值得吗?为我耗费这么多资源。”
厉战野终于从文件上抬起头,目光看向她,深邃难辨:“我从不做亏本投资。”他顿了顿,补充道,“你的价值,远超这些。”
又是价值论。黎烬垂下眼眸,掩去眼底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
然而,厉战野的下一句话却让她微微一怔。
“而且,”他的声音似乎放缓了些许,目光重新落回文件上,像是随口补充,“你活着,比死了有用。”
依旧是那句冷硬的话,但不知是不是错觉,
黎烬似乎从中听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以往的意味。
不再是纯粹的利用评估,反而像是……一种笨拙的、变相的肯定?
她抬眼看向他,他却只是专注地看着文件,仿佛刚才那句话再平常不过。
就在这时,厉战野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微微凝重,按下接听。
“说。”
电话那头是秦浩的声音,似乎汇报着什么。厉战野只是听着,偶尔“嗯”一声,脸色看不出太多变化,但周身的气压似乎降低了一些。
黎烬安静地看着他,能感觉到电话内容可能不太妙。
几分钟后,厉战野挂断电话,将手机扔在沙发上,抬手揉了揉眉心,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深喉’的线索又断了?”黎烬问。她能让他露出这种神色的,大概只有这件事。
厉战野看了她一眼,没有否认:“王工程师的社会关系查遍了,很干净,没有可疑往来。他账户里多出的那笔巨款,来自一个早已注销的海外空壳公司,追查不下去。”
意料之中。“国王”做事,自然不会留下明显的尾巴。
“他最后说的那句话……‘钥匙终将属于’……”黎烬沉吟道,“你觉得,他暗示的是‘国王’吗?”
“大概率是。”厉战野眼神微冷,“他们对你的执着,超乎寻常。不仅仅是Λ序列那么简单。”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一种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敌暗我明,线索渺茫,这种感觉足以让人窒息。
良久,黎烬忽然轻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他说:“那就让他们来拿吧。”
厉战野目光一凝,看向她。
黎烬迎着他的目光,眼神平静,却透着一股沉静的锐气:“既然躲不掉,那就等着他们来。看看这把‘钥匙’,到底能打开什么样的锁。”
她的语气里没有恐惧,反而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冷静和决绝。
厉战野看着她苍白却坚定的脸,心底某根弦似乎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他见过她狠戾果决的一面,见过她脆弱痛苦的一面,而此刻这种沉静赴死般的勇气,让他再一次对她刮目相看。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目光如实质般锁住她:“不怕死?”
“怕。”黎烬回答得很干脆,“但更怕死得不明不白。”
她顿了顿,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试探的意味:“你会让我死得不明不白吗?厉总。”
厉战野盯着她,许久没有说话。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阳光无声移动。
就在黎烬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不会。”
简单的两个字,没有任何华丽的修饰,却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湖心,激起深沉的涟漪。
这不是承诺,更像是一种宣告。宣告着在他的棋盘上,她的生死,由他掌控,也由他负责。
黎烬的心跳,几不可查地漏了一拍。她移开视线,重新看向窗外,轻轻“嗯”了一声。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她身上,仿佛也驱散了一些心底的寒意。
厉战野也重新靠回沙发背,拿起一份文件,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指尖在纸页边缘无意识地摩挲着。
微光渐明,裂痕依旧。
但在共同的强敌和未知的命运面前,某种难以言喻的羁绊,似乎在无声中悄然滋生,微弱,却顽固。
如同石缝中挣扎而出的小草,迎着风雨,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