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四年(1110年)的夏天,今年的雨下得格外凶。入夏以来,黄河接连涨水,先是下游决了口,浑浊的黄水像脱缰的野马般漫过堤岸,一路向南冲去,转眼间就淹了十几个州县。
到了七月,逃难的百姓开始源源不断涌入沧州,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沿着城墙根搭起了成片的窝棚,每日里哭喊声、乞讨声不绝于耳。
柴家早已按去年定下的计策开始筹备,粮仓里囤积的粮食本是为乱世准备,见此情形,柴进没半分犹豫,立刻让人在各处农庄外搭起了赈灾棚,每日熬粥放粮,收留那些走投无路的难民。
这日午后,雨刚停,十岁的柴承乾带着两个庄客,提着几袋干粮和伤药去赈灾棚查看。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青布长衫,头发用布带束起,虽年少,却已有了沉稳的模样。
这几日他跟着父亲忙前忙后,看着那些失去家园的百姓,心里越发觉得“乱世需强权”的道理——若没有足够的力量,别说护佑他人,连自己的家园都守不住。
“承乾少爷,这边棚子里刚收了一家子,女人发着高烧,孩子也饿坏了。”负责赈灾的庄客迎上来,脸上满是愁容。
柴承乾跟着他走到最靠边的一个窝棚,棚子是用破草席搭的,漏着风。里面蜷缩着一家三口,一个妇人躺在铺着干草的地上,脸色烧得通红,呼吸急促;一个中年汉子坐在旁边,双手抱着头,满脸绝望;还有个孩子,看着只有七八岁,瘦得皮包骨头,身上的衣服补丁摞补丁,却洗得还算干净。他正跪在母亲身边,用破碗舀着泥水,想给母亲擦脸,小小的身子因为饥饿和寒冷微微发抖,眼神却异常亮,像暗夜里的星星。
“大叔,婶子这是怎么了?”柴承乾蹲下身,轻声问道。
中年汉子抬起头,见是个衣着干净的少年,声音沙哑地说:“小人岳和,是从汤阴来投亲的,可是来到半路才知道亲戚家也遭了灾。路上淋了雨,孩子娘就病倒了……”说着,他眼圈就红了,“俺们就剩这点干粮了,刚才给她喂了点粥,也不见好……”
柴承乾看向那个孩子,孩子也在看他,眼神里没有乞讨,只有一种倔强的警惕,像只受惊却不肯低头的小兽。
他注意到孩子手里的破碗,碗沿都磨平了,里面的泥水浑浊不堪,连忙从庄客手里接过药箱:“你快去找个干净的陶罐,烧点热水来。”又对那汉子说,“大叔别急,我这里有退烧药,先给婶子用上。”
承乾打开药箱,取出周侗给的退烧药粉——周侗懂些医术,平日里会配些常用药放在柴家。他让汉子扶起妇人,小心地将药粉用温水冲开,一点点喂进她嘴里。那孩子一直盯着他,见他动作轻柔,眼神里的警惕渐渐少了些。
“你叫什么名字?”柴承乾喂完药,转头问那孩子。
“俺叫岳飞,”孩子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岳飞?好名字。”柴承乾笑了笑,从带来的干粮袋里拿出两个麦饼递给他,“快吃吧,看你饿坏了。”
岳飞没接,而是看向父亲。岳和点点头,他才双手接过,却没先吃,而是先把一个给了父亲,又把另外一个麦饼掰开,小心地递到母亲嘴边,轻声说:“娘,你吃点。”
妇人烧得迷迷糊糊,却下意识地摇摇头,含糊道:“孩儿,你先吃,母亲不饿……”
岳飞眼圈一红,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拿着半个饼开始吃起来,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另外一半饼,像是在珍藏什么宝贝。
柴承乾看着这一幕,心里微微一动。这孩子虽年幼,却孝顺懂事,在这样的困境里,眼神里没有丝毫怯懦,反而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他想起自己前世在战场上见过的那些猛将,大多数都有这般风骨。
“岳大叔,婶子得好好休养,这窝棚太潮,怕是不行。”柴承乾站起身,对说,“我家庄子里有空屋,先让婶子去住着,我再请个大夫来看看,药钱粮食都不用你们愁,等婶子病好了再说。”
岳和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少……少爷,这……这太麻烦您了……俺们就是投亲的,哪能去您家庄子……”
“无妨。”柴承乾摆摆手,“都是汉家百姓,互相帮衬是应该的。再说,我看你家这孩子是个好孩子,将来说不定能有大出息。”
他转头看向岳飞,岳飞也在看着他,眼里满是感激,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崇拜。刚才柴承乾喂药时的沉稳,说话时的笃定,还有那句“将来能有大出息”,都让这个在苦难里挣扎的孩子心里泛起了涟漪——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少年,年纪不大,却像个能撑起天的大人。
而岳飞不知道的是,此时他的孝顺和坚韧,也同样被眼光卓绝的柴承乾看上了。一柴承乾两世为人的眼光和见识,这个孩子如果培养的好,未来必然能成为自己的得力干将。
就这样,岳和带着家人住进了柴家新建的农庄上,成为了柴家佃户,而七岁的岳飞为了报恩,也变成了柴承乾的跟班。
几个月后,由于在柴家生活无忧,吃的也不错,瘦弱的岳飞身体也开始强壮起来。在这个期间,岳飞每天都跟在承乾身边,有时候承乾练武的时候,他也跟着在旁边练起基本功。
周侗看到后,也不在意,只当是自己的土地多了一个玩伴。可是几个月后,周侗慢慢看出了这个孩子的天赋和韧性。这个孩子和当年的柴承乾相比,他的韧性和耐力丝毫不差,而且武学天赋似乎更在自己的得意弟子之上。
于是,周侗动心了。在经过一番考验之后,岳飞成了周侗的关门弟子,成为了柴承乾的小师弟。从此以后,柴家庄的演武场上练武的少年,就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这对未来的师兄弟,就在这乱世来临前的庄院里,结下了第一份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