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寿宴的余波,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在宫墙内层层扩散。慕容雪明显感觉到,含章阁的门庭比往日热闹了些。一些原本持观望态度的低位妃嫔,开始寻着由头前来问安、送些绣品或时令点心,言语间多是奉承与试探。连内务府的太监们,送来的份例也格外精细周到起来。
慕容雪依旧保持着分寸,对来访者以礼相待,却不过分亲近;对送来的东西,合乎规矩的便收下,格外贵重的则婉言谢绝。她深知,这些突如其来的“善意”,根基浅薄,多半是冲着皇帝此刻的恩宠而来,风向稍变,便会顷刻消散,甚至反噬自身。
这日,周美人来访,带来几匹新进贡的苏缎,笑容亲切:“妹妹瞧着这颜色衬你,便想着送来。陛下近来常去妹妹宫中,妹妹可知……陛下对今秋围猎有何安排?往年此时,章程早该拟定了。”
慕容雪心中了然,周美人父亲掌部分京畿防务,围猎事宜与其职责相关,她这是来探听口风了。慕容雪微微一笑,亲手为周美人斟了茶:“姐姐说笑了,此等朝政大事,陛下自有圣断,岂是妾身可以过问的?姐姐若关心,何不直接去问问陛下?”
周美人碰了个软钉子,脸上笑容不变,眼底却冷了几分,又闲话几句便起身告辞。
送走周美人,锦书低声嘟囔:“这周美人,往日里眼睛长在头顶上,如今也来套近乎了。”
慕容雪看着那几匹华丽的苏缎,淡淡道:“收起来吧。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们更需谨慎。”
果然,没过两日,宫中便有流言悄然滋生。先是说慕容雪恃宠而骄,连太后赏赐的嬷嬷都敢怠慢;后又隐约传出,她与宫外慕容家人有秘密往来,甚至干涉前朝官员考核之事。
这些流言蜚语,并未掀起太大风浪。一来,司马锐每日出入含章阁,态度如常,甚至将一桩涉及江南盐政的棘手案子拿出来与慕容雪讨论,其信任姿态,足以让许多谣言不攻自破。二来,慕容雪自身行得正坐得直,对下人宽厚有恩,对规矩一丝不苟,让人抓不到实质的把柄。
然而,慕容雪心知,流言不会空穴来风。这日司马锐来时,她正临摹一幅字帖,见他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便放下笔,轻声问道:“陛下可是为江南盐政烦心?”
司马锐揉了揉眉心,在她身旁坐下:“盐枭勾结官员,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派去的钦差,要么被拉拢,要么束手束脚。”
慕容雪沉吟片刻,道:“陛下可曾想过,不用京官,改用熟悉当地情弊、却又与盐枭无甚瓜葛的……贬谪或致仕的清流官员?”
司马锐目光一凝:“说下去。”
“此类官员,往往因正直敢言而获罪或不得志,对官场积弊深恶痛绝,且无太多牵挂。若陛下许其戴罪立功或重新起复之机,或许能收奇效。且他们熟知地方,不易被蒙蔽。”慕容雪缓缓道来,这是她翻阅前朝笔记时得来的灵感。
司马锐沉思良久,眼中精光渐露:“此法……甚险,但或可一试。雪儿,你总能给朕惊喜。”他握住她的手,疲惫之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跃跃欲试的锐气。
然而,就在司马锐着手安排江南盐政的同时,另一股暗流,正悄然向慕容雪涌来。
这日,太后宫中的掌事太监突然来到含章阁,态度恭敬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太后娘娘请慕容才人过去说说话。”
慕容雪心中微沉。太后平日深居简出,除了晨昏定省和重大节庆,极少单独召见妃嫔。此番突然传唤,绝非寻常。她整理了一下衣饰,平静地跟着太监前往仁寿宫。
仁寿宫内檀香袅袅,太后正坐在窗下翻阅佛经,见慕容雪进来,放下经书,笑容依旧慈和:“来了,坐吧。”
“谢太后娘娘。”慕容雪依礼坐下,垂眸敛目。
太后打量着她,缓缓道:“近来皇帝常在你宫中,连政务都与你商议,可见对你甚是倚重。”
慕容雪心头一紧,恭敬道:“陛下垂询,妾身不过偶抒浅见,不敢言商议政务。”
太后笑了笑,端起茶盏,轻轻拨动浮沫:“你是聪明孩子,当知后宫干政,乃大忌。先帝在时,便有妃嫔因此获罪,累及家族。”
慕容雪立刻起身跪下:“妾身谨记太后教诲,绝不敢逾越本分。”
太后没有立刻让她起身,只是慢悠悠地品了口茶,才道:“起来吧。哀家并非责怪你,只是提醒。皇帝看重你,是你的福气,但福气太过,若把持不住,便是祸端。慕容家……如今虽已式微,但到底是名门之后,你当惜福,更要惜身。”
太后的话,句句平和,却字字敲打在慕容雪心上。这既是警告,也是提醒,更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施压。
“妾身明白,定当时刻谨记宫规,恪守本分,不负陛下隆恩,亦不负太后娘娘教诲。”慕容雪再次叩首,语气坚定。
从仁寿宫出来,慕容雪后背已沁出薄汗。太后的召见,表明她已处于风口浪尖。皇帝的恩宠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她必须更加小心,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
回到含章阁,夜色已深。司马锐竟已在殿内等候,见她回来,问道:“母后召你何事?”
慕容雪不想让他为后宫之事烦心,更不想显得自己搬弄是非,便浅笑道:“太后娘娘只是关心妾身日常,嘱咐了些保养身子的话。”
司马锐看着她,目光深邃,似乎想从她眼中看出些什么,最终只是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道:“若有为难之事,定要告诉朕。”
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慕容雪心中稍安,却也更清晰地感受到,这平静水面之下,暗流汹涌,从未停歇。她的路,注定不会平坦。
(第三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