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闷响，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萧绝的心上。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他看着林若微的身体向后倒去，那抹白色的身影，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羽毛，轻盈，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沉重。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前一刻，他还是那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靖王；可这一刻，他只是一个眼看自己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即将摔碎的男人。
没有思考，没有犹豫。
萧绝的身体，比他的大脑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他一个箭步上前，手臂如铁钳般伸出，在她即将撞上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之前，将她稳稳地揽入怀中。
那具身体，轻得像一捧雪，冷得也像一捧雪。
“若微！”
他嘶哑地喊出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撕心裂肺的恐慌。他抱着她，仿佛抱着一个一碰即碎的琉璃梦境。他从未感到如此无助，哪怕是在“一线天”被万箭围攻时，他也没有过这种感觉。
因为那时，她就在他身边，用她的智慧为他点亮前路。
而现在，他怀里这盏灯，快要熄灭了。
“王爷！”影一和石敢当同时冲了上来，脸上满是惊骇。
“别过来！”萧绝低吼一声，声音里是压抑的暴怒。他小心翼翼地将林若微横抱起来，走向那张刚刚还躺着皇帝的、尚有余温的龙床。他将她轻轻放下，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放一件稀世珍宝。
就在这时，那气若游丝的声音，再次响起。
“人参……附子……干姜……”
是林若微。
她没有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道脆弱的阴影。她的嘴唇翕动着，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微不可闻，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浓煎……一滴一滴……喂下去……维持……心跳频率……”
萧绝猛地俯下身，将耳朵凑到她的嘴边，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
他说不出话，只能重重地点头。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中涌出，滴落在她冰冷的脸颊上。
“我懂。”他哑声道，“你睡。剩下的，交给我。”
他站起身，那张因失血和担忧而同样苍白的脸上，再无些许情感。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手术刀般的决绝。
他转过身，面对着殿内那群早已吓傻了的太医和官员。
“听清了吗？”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锥，刺入每个人的耳膜，“按王妃说的去做。谁敢有半分差池，或是有半分迟疑……”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太子萧启的身上。
“本王，便让他给王妃陪葬。”
这句话，像一道不容置疑的圣旨，带着血淋淋的杀伐之气。整个凤仪宫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十度。
那几个太医，连滚带爬地冲向药箱，手脚麻利地开始抓药、熬药。他们从未如此高效，也从未如此恐惧。他们知道，这位新生的掌权者，说得出，就做得到。
而萧绝，则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守护神，站在龙床边。他的一只手，紧紧握着林若微冰冷的手，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另一只手，则亲自端着那碗由首席太医颤抖着递过来的、滚烫的药汁。
他用一根银针，小心翼翼地蘸起一滴药汁，然后，轻轻地、精准地，滴入皇帝的口中。
一滴。
两滴。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位九五之尊的脸上。他们看着那青紫的脸色，是否会有丝毫的转变。
首席太医跪在地上，手指死死地搭在皇帝的脉枕上，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那根小小的、正在与死神搏动的脉搏上。
一刻钟。
半个时辰。
一个时辰。
当碗中的药汁见了底时，首席太医那双原本已经死灰的眼睛，猛地爆发出一团惊人的亮光！
他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激动！
“脉……脉象……”他抬起头，看着萧绝，嘴唇哆嗦着，却怎么也说不完整句话。
萧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说！”他低吼道。
“回……回王爷！”首席太医猛地磕了一个头，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高亢，带着一种朝圣般的虔诚，“陛下的脉象……稳了！沉稳有力了！”
“轰——！”
如果说，之前林若微让皇帝心跳恢复，是让众人震惊。
那么此刻，首席太医的这句话，则是在所有人心中，引爆了一颗信仰的炸弹。
稳了！
这个从鬼门关被硬生生拽回来的帝王，真的活过来了！
那些被神机营围住的旧臣，许多人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他们看着那个站在龙床边、一手握着神医、一手掌控天下的男人，眼神里，再无半分不服，只剩下彻头彻尾的敬畏与臣服。
而那个还在角落里发着疯的太子萧启，他的笑声，也戛然而止。他呆呆地看着龙床上那平稳呼吸的父皇，又看了看那个如同神只般笼罩在光芒中的萧绝，他终于明白，自己输得有多彻底。
他不是输给了妖术，他是输给了他永远也无法企及的格局与气魄。
萧绝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那口浊气，仿佛带走了所有的紧张与疲惫。他没有去看那些臣服的官员，也没有去看那已经彻底废掉的太子。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了林若微的脸上。
她依旧沉睡着，长长的睫毛，像两把疲倦的蝶翼，安静地栖息着。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冰冷的体温，似乎在他掌心的温热中，有了一点点回暖的迹象。
他缓缓地俯下身，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说：“你赢了，若微。你用一把手术刀，剖开了一个时代的脓疮，也……为这天下，重新立起了心脉。”
江山，定了。
不是靠金戈铁马，不是靠权谋诡计，而是靠这一双救死扶伤的手，靠这一颗冷静无畏的医者之心。
萧绝静静地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寸步不离。窗外的天，已经从深黑，泛起了一抹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就在这黎明前最深沉的寂静中，他感觉到，怀中的人，手指忽然轻轻地蜷缩了一下，似乎是想握住他的手。
萧绝心中一喜，立刻低下头。
却见林若微依旧双目紧闭，眉头却紧紧地蹙了起来，仿佛陷入了某个极其痛苦的梦魇。她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吐出了几个破碎的、带着哭腔的音节。
“师姐……为什么……”
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重重地砸在了萧绝的心上。
他脸上的喜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化不开的心疼与怜惜。
他知道，她救了天下，却将自己，永远地困在了那片烈火焚身的炼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