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管老师沉重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108宿舍内，只剩下那扇破败木门在晚风中吱呀作响的呻吟，以及一种几乎凝成实质的尴尬与对峙。
释空响抱着手臂，脸色臭得像是在生命之湖底埋了十年的臭泥鳅。他恶狠狠地瞪着那扇还在晃荡的破门，又嫌恶地瞥了一眼旁边垂着头、看不清表情的霍雨浩，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
和这个抢了他虫子的家伙住一起？简直是奇耻大辱！帝天叔叔都没这么憋屈过他！
“喂！”他没好气地开口，声音硬邦邦的，“都是你害的！这门，你去修好！”
理所当然的命令口吻，带着“老大”对“小弟”的发号施令。
霍雨浩抬起头，脸上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眼神还有些闪烁不定。他看了一眼那扇门锁处完全碎裂、门轴似乎也有些松动的可怜木门，迟疑了一下，小声道：“我……我试试。但可能需要一些工具……”
“那是你的事！”释空响哼了一声，走到房间里唯一一张破旧的桌子旁，拉过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摆明了要监工，“快点修！修不好今晚谁也别想睡安稳！”
他打定主意要给这个新收的小弟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谁才是老大。
霍雨浩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走到门边，仔细检查了一下损坏的情况。
门锁内部的木榫彻底崩坏了，门轴也有些歪斜。他想了想，转身从自己那个少得可怜的行李包里——其实就是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包成的包袱——翻找起来。
释空响斜眼看着，只见霍雨浩从那寒酸的包袱里，居然真的掏出了几样东西：一小段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略显弯曲的铁钉，一块边缘磨得还算锋利的薄石片，甚至还有一小截看起来颇为坚韧的鱼线？
就凭这些破烂玩意儿，想修好那扇门？释空响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已经准备好了看笑话。
霍雨浩却似乎很认真。他先用石片小心地刮掉门锁处碎裂的木茬，试图将变形的金属锁舌复位，然后用那根弯曲的铁钉代替缺失的木榫，一点点敲击进去。
他的动作并不熟练，甚至有些笨拙，额角很快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神情却异常专注。
释空响起初还抱着看好戏的心态，但看着看着，那点嘲讽不知不觉淡了下去。
霍雨浩的手指很修长，但指节分明，掌心有着不符合年龄的薄茧，显然做过不少粗活。他敲击铁钉的时候十分小心，努力控制着力道，避免造成更大的破坏。遇到卡住的地方，他会停下来，仔细观察，然后用石片一点点修正，耐心得出奇。
那专注的侧脸，微微抿起的嘴唇，以及那双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澈的碧蓝色眸子，竟然……有点顺眼？
“啧。”释空响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心里嘟囔：笨手笨脚的！
就在这时，霍雨浩试图将敲进去一半的铁钉再往里顶一顶，结果那根本就弯曲的铁钉承受不住力，“啪”一声，直接从中间断裂了！前半截卡死在木头里，后半截掉在了地上。
霍雨浩：“……”
释空响：“……噗。”
一声极轻微的笑声没忍住从鼻腔里溢了出来。释空响立刻绷住脸，假装咳嗽了一声，但上扬的嘴角却压不下去。他就知道！用这些垃圾怎么可能修得好！
霍雨浩的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了。他默默地捡起那半截断钉，看着更加狼藉的门锁部位，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背影看上去有点可怜。
“闪开闪开！笨死了！”释空响终于看不下去了，站起身，一把推开霍雨浩，自己蹲到了门边。他就不信了，一扇破门还能难得住他？
他学着霍雨浩的样子，捡起那块薄石片，对着卡死的半截铁钉又撬又砸。但他根本控制不好力道，石片啪嚓一声碎成两半。他又试图用手去掰那歪斜的门轴，结果门轴纹丝不动，反而把他细嫩的手掌硌得生疼。
“这什么破东西！”释空响气得踢了门板一脚，结果那破门发出更大的呻吟，晃得更厉害了。
霍雨浩站在他身后，小声建议：“要不……还是等明天维修工……”
“闭嘴！”释空响恼羞成怒地打断他，“我说今晚修好就今晚修好！”
他就不信这个邪！再次和那扇破门较起劲来，弄得灰头土脸，却毫无进展，反而让门的状况看起来更糟糕了。
霍雨浩看着他赌气的背影，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悄悄退出了宿舍。
过了一会儿，当释空响还在跟顽固的门轴搏斗时，霍雨浩回来了，手里拿着几样真正的工具——一把旧锤子，几根直挺的新钉子，甚至还有一小罐木工胶。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借来的。
“老大，”霍雨浩小声开口，“让我再试试吧？”
释空响动作一顿，脸上有些挂不住，哼了一声，站起身让开位置，嘴上却不饶人：“哼！算你还有点用！快点修！修不好唯你是问！”
霍雨浩接过工具，没有说话，再次蹲下身。
有了合适的工具，他的动作明显顺畅了许多。他先用锤子小心地将那截断钉敲出来，清理干净碎木屑，涂上一点木工胶，然后将新钉子精准地钉入关键受力点，矫正门轴，一点点将变形的门框恢复原状。
他的动作依旧不算熟练，却异常专注和耐心，眼神凝定，仿佛全世界只剩下眼前这扇需要修复的门。
释空响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着霍雨浩专注的侧脸和那双灵活运用工具的手，第一次没有出言嘲讽。橘黄色的灯光洒落在霍雨浩身上，勾勒出他纤细却韧劲十足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霍雨浩最后用锤子轻轻敲击了一下门轴连接处，然后试着推拉了一下门扇。
吱呀声虽然还有，但门扇的开合已经恢复了顺畅，门锁的位置虽然还留着破损的痕迹，但已经能够稳稳地关上了。
“修……修好了。”霍雨浩站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微微喘了口气，看向释空响。
释空响看着那扇虽然依旧破烂但功能恢复的门，心里有点说不出的别扭。他撇撇嘴，强行挽尊：
“哼！磨磨蹭蹭这么久！本来就是你应该做的！别指望我会谢你！”
说完，他为了掩饰那点不自在，转身大步走回房间内部，目光习惯性地开始打量这个他们即将共处的空间。
这一打量，却让他愣住了。
宿舍很小，只有十平米左右。靠墙放着两张一模一样的硬木板床，中间一张旧书桌，一把椅子，还有一个空荡荡的衣柜。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而属于霍雨浩的那一侧……
释空响的目光扫过。
光秃秃的床板上，连个垫褥都没有。新发的校服整整齐齐的摆在床头，很明显是在充当一个枕头的角色。床脚下放着一个打开着的包袱，里面只有两三件叠得整整齐齐、但明显陈旧甚至带着补丁的衣物。桌面上，放着一个磕碰得掉了漆的旧水杯，和一小块廉价的皂角。
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而自己这边，同样也是光秃秃的硬木板床。但他那个材质明显精良许多的行李箱就随意地扔在床板正中央，根本没打开。里面装着猊猊给他准备的柔软垫褥、蓬松的羽绒被、舒适的枕头以及好几套质地高级的换洗衣物。
可他压根就没想过要拿出来整理——在核心区，这些琐事从来不需要他动手。
两相对比，霍雨浩那边简直……清贫得刺眼。而自己这边，则是一种怪异的、带着某种倨傲的杂乱。
释空响从小到大在星斗核心区，虽然孤独，但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好的，生命之湖的能量滋养，帝天偶尔给的奇果，猊猊的细心打理……他从未真正见识过什么是“贫穷”，也从未自己动手打理过生活。
此刻，霍雨浩这边近乎一无所有的景象，和他自己这边懒得动弹的混乱，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对照。
他……他就只有这些东西？
一股难以言喻的别扭感涌上心头。他皱紧眉头，指着霍雨浩那边，语气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奇怪的生硬：“你……你的东西呢？怎么就这点？”
霍雨浩刚把工具放在门口（准备明天归还），听到问话，顺着释空响的目光看向自己那寒酸的“家当”，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我……我就这些。”他低声回答，语气很自然，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释空响无法理解。
人……不都应该有很多东西吗？像苏苏、猊猊那样，总会给他准备好一切。怎么会只有这么一点点？好点奇怪？
一种奇怪的、不想被比下去（或者说，不想显得自己很特殊）的情绪，促使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哼了一声，故作镇定道：“哦。知道了。”
说完，他竟也转身朝宿舍外走去。
“老大？”霍雨浩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
“不准问！”释空响头也不回，丢下硬邦邦的三个字，身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霍雨浩站在原地，看着那扇刚刚修好的门，又看了看释空响那边光板床上显眼的行李箱，碧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迷茫。
过了一会儿，释空响回来了。手里也拿着一个崭新的、学院小卖部出售的最便宜的洗漱杯，里面放着一支新牙刷和一小盒牙粉——和他刚才在楼下超市看到的、霍雨浩放在皂角旁边的是一模一样的款式。
他板着脸，把自己的新杯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紧挨着霍雨浩那个掉漆的旧杯子，然后似乎为了证明什么，又强调了一句：“我也就买这些！够了！” 完全忽略了自己箱子里那些高级货的存在。
霍雨浩看着那两个并排放在一起、一新一旧的杯子，又看看释空响那副故作严肃却掩不住别扭神情的脸，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低下头，继续整理自己那少得可怜的行李。
只是在他转身的刹那，嘴角似乎极其微小地、不受控制地向上弯了一下。
而当霍雨浩整理好自己的东西，释空响才发现，就在他刚才出去的那段时间里，霍雨浩不仅修好了门，竟然还……顺手把他这边光秃秃的床板也简单擦拭了一下，至少看起来没那么积灰了。
释空响看着自己这边依旧空荡荡但干净了些的床板，和正中央那个碍眼的、没打开的箱子，又看看霍雨浩那边虽然寒酸却整理得井井有条的角落，心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感，更深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别开脸，硬邦邦地丢出一句：
“……哼，算你还有点眼力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