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藤绕架
周伯的烟袋锅在石头上磕了磕,火星溅在刚翻过的土里,竟惊起只磕头虫,慌慌张张往垄沟里钻。“这虫儿机灵,专吃土坷垃里的虫卵,”他笑着用烟杆拨了拨,“你看,连虫都知道往旺处去——哪片地肥,哪片就热闹。”
林悦蹲在垄边,看紫苏的新叶舒展开来,叶背的绒毛沾着金粉似的阳光。签到簿摊在膝头,下午移苗的画面正慢慢清晰:周伯的手糙得像老树皮,却能把土坨裹得比棉花还软;周奶奶往垄沟里撒的草木灰,竟在纸上晕成了淡淡的金纹;小萤追着蝴蝶跑过的地方,草叶上都沾着她笑声里的甜。
“林姐姐你看!”小萤举着片心形的叶子跑过来,叶面上的纹路竟和签到簿上画的藤架一模一样,“它在学架子的样子长呢!”
林悦把叶子夹进簿子,忽然发现午后移苗时没留意——周伯搭的木架比原先的高出半尺,竹篾间的间距也宽了些。“这架字咋改了?”她问。
周伯正给架子加固,闻言直起腰:“往后要爬的可不只紫苏,荆芥、忍冬都得有地方去。”他用锤子敲紧竹钉,“草木要搭伴儿长才旺,人也一样,单打独斗哪成?”
这话刚落,老李扛着新砍的竹竿从山道下来,竹梢还带着青痕:“周老哥说的是!我在东边又搭了个矮架,给那些爬得慢的草药预备着。”他把竹竿靠在坡边,竹影落在签到簿上,竟和架字的纹路严丝合缝。
暮色漫上坡地时,周奶奶提着灯来唤人,灯光顺着藤蔓的方向淌,把每片叶子都照得透亮。“夜里潮,得把松动的藤系系牢,”她教林悦用软草打结,“别勒太紧,留着长的空当,就像过日子,得松快些才舒坦。”
林悦看着草结在风中轻轻晃,忽然懂了签到簿上新冒的字:【架是藤的骨,情是人的架】。那些看似笨拙的竹篾、粗糙的草绳,原是把散在各处的暖串成了串,让每个往亮处赶的人,都有处可依,有伴可随。
夜风过处,藤蔓摩擦着竹架,沙沙地响,像无数细碎的脚步,正跟着月光往高处走。签到簿的纸页轻轻掀动,最后落定的画面里,新搭的矮架旁多了个小小的草屋,烟囱里飘着烟,像在说:等藤爬满了,就该有烟火气了。
草屋的烟囱里飘出的烟,在月光里拧成细细的线,缠着藤蔓往竹架上绕。林悦借着灯光凑近看,发现草屋的屋顶竟用了紫苏的枯枝铺顶,叶梗虽枯,却还带着点紫晕,风一吹,仿佛能闻见晒干的药香。
“这草屋画得真像那么回事。”小萤凑过来,指尖在签到簿上点了点草屋的门,“里面会不会有张小木桌?就像周奶奶家那样,摆着粗瓷碗,碗沿还缺个角。”
话音刚落,纸页上果然晕开个木桌的影子,桌边还靠着把竹椅,椅腿歪歪扭扭的,像是被谁坐塌过又钉起来的。周伯蹲在旁边卷烟,烟丝落在纸上,竟化作草屋墙角的草垛,“小时候在山里看瓜,就搭过这样的窝棚,夜里听着虫叫,比屋里睡得踏实。”
林悦摸着纸页上的木纹,忽然觉得那草屋像是活的——门是虚掩的,能看见里面墙上挂着的蓑衣,蓑衣的草绳垂下来,正好搭在木桌沿,桌上的粗瓷碗里,仿佛盛着凉透的米汤。
“该给草屋开个窗了。”周奶奶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的灯芯挑了挑,光更亮了些,“夜里得透透气,不然潮汽闷在屋里,藤架都要发霉。”她用灯杆在草屋墙上轻轻一点,纸页上便多了方木窗,窗棂是歪的,却正好框住外面的竹架,架上的藤蔓正顺着窗沿往里探。
老李扛着竹竿回来时,见了这页画,咧开嘴笑:“这窗开得好!我那傻小子小时候总爱扒着窗看月亮,说能看见月亮在天上跑。”他把新砍的竹竿往地上一靠,竹竿的影子落在纸上,竟成了草屋旁新搭的晾衣杆,杆上挂着件打补丁的蓝布衫。
暮色渐浓,签到簿上的画面越来越细——草屋的门槛上,多了双草鞋,鞋尖磨破了,用麻线扎着;窗台上,摆着半块啃剩的玉米饼,饼渣掉在地上,引来了只蚂蚁,正顺着桌腿往上爬。
“你看这蚂蚁,”周伯指着那小黑点,“它也在往亮处赶呢。”蚂蚁爬到玉米饼旁,停了停,忽然转了方向,往竹架爬去,像是要顺着藤蔓去够架顶的月光。
林悦忽然明白,这草屋不是画,是日子。是周伯的烟袋,周奶奶的灯,是老李歪腿的竹椅,是小萤追蝴蝶时摔破的膝盖,是所有人心里藏着的那些碎碎的暖。
夜风穿过竹架,藤蔓晃出细碎的响,像草屋里有人在哼歌。签到簿的纸页轻轻掀动,草屋的烟囱里,烟更浓了些,顺着风飘向竹架,和藤蔓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烟,哪是藤。
“该歇了。”周奶奶收起灯,“明天还得给新抽的藤芽绑绳呢,别让露水打蔫了。”
林悦合上签到簿时,看见最后一行字慢慢显出来:【藤绕着架长,架托着藤旺,草屋里的烟火,是架下的根】。
天刚蒙蒙亮,林悦就攥着签到簿蹲在草屋画旁,指尖顺着那行字反复摩挲。露水打湿了鞋边,她却浑然不觉——原来那些缠缠绕绕的藤蔓、歪歪扭扭的窗棂、带着补丁的蓝布衫,都是日子结的果,看似零散,根却紧紧扎在同一片土里。
“在琢磨啥呢?”周奶奶端着盆温水过来,蒸汽模糊了镜片,“快擦擦脸,今儿要给藤芽绑绳,手得利索。”
林悦接过毛巾,擦脸时忽然笑了:“周奶奶,您看这草屋的烟,和藤蔓缠在一起了。”
周奶奶凑近看了看,拍了拍她的背:“傻孩子,烟是藤的魂,藤是烟的形,本来就该缠在一块儿。”
正说着,小萤举着根新发的藤芽跑过来,芽尖还沾着晨露:“林姐姐你看!这藤芽往草屋方向弯着呢!”
林悦顺着藤芽的方向望去,果然见那抹新绿正朝着画里的草屋倾斜,像被什么牵引着。她忽然抓起剪刀和麻绳:“走,绑绳去!”
一行人来到竹架旁,林悦特意把朝着草屋方向的藤芽松了松,只轻轻打了个活结:“让它自己长,别勒太紧。”周伯则在草屋画旁栽了棵新剪的竹枝,说要给藤蔓当“路标”。
太阳升高时,藤架上的新芽都绑好了。林悦回头望去,只见那些嫩藤顺着绳结往上爬,有的绕着竹架打了个圈,有的贴着草屋的窗棂蹭了蹭,还有的干脆顺着晾衣杆缠上了那件蓝布衫,像在撒娇似的。
“你看,”周奶奶指着最欢实的那根藤芽,“它往草屋爬得最快,跟小萤小时候追着你跑似的。”
林悦想起昨天那行字,忽然懂了——所谓“架托着藤旺”,从来不是生硬的支撑,而是给点空间、留点牵挂,让该缠的缠、该绕的绕,自然而然就成了片绿阴。
正午收工时,林悦翻开签到簿,见草屋旁多了片小小的绿芽,沿着墙根往外铺,像要把画里的烟火,一点点蔓延到真实的土里。她提笔在最后一页添了行字:【根在,藤就不会迷路】,笔尖落下时,仿佛听见草屋里传来声轻浅的咳嗽,像谁在里面应了句“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