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晨露载愿，车辙印心
天刚蒙蒙亮，院门外就传来“咯噔咯噔”的木轮声。小萤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脚跑到窗边，扒着窗纸往外看：“是蓝布马车！王二哥真的来了！”
林悦正在灶上熬鲫鱼粥，听见动静掀开锅盖，白花花的粥沫子顺着锅沿往下淌，带着股鲜美的鱼香。“让他先在院里等会儿，粥马上就好。”她往粥里撒了把切碎的紫苏叶，翠绿的叶子在乳白的粥里打着旋，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浮萍。
苏瑶已经把绣好的药囊都收进布包，见沈青背着工具箱进来，便问：“张大爷那边都安顿好了？”
“嗯，”沈青擦了把汗，“链环的新销子都砸实了，老鳖今早浮在桥洞下，我扔了块饼给它，竟张嘴接住了。”他往灶膛里添了根柴，“说起来，王二的马车轱辘裹了胶皮，过吊桥时一点响声都没有，老鳖准爱听。”
说话间，王二已经牵着马车进了院。蓝布马车果然如他所说，车厢宽敞，车帘是靛蓝色的粗布，边角绣着圈细小的药杵图案——竟是苏瑶昨晚连夜绣的，针脚虽赶得仓促，却透着股巧劲。
“林大夫您瞧瞧，”王二掀起车帘，“里头铺了三层棉垫，这小桌板能抽出来，您路上写方子、诊脉都方便。”他指着车厢角落，“这儿能架药炉，烟筒从车后伸出去，不呛人。”
小萤钻进车厢，在棉垫上打了个滚，惊呼：“好软！比我的床还舒服！”她指着车顶，“姐姐你看，王二哥还挂了盏小灯笼，跟咱们院里的一样！”
灯笼是竹骨糊纸的，上面贴着片剪好的紫苏叶，阳光透过叶影照进来，在车厢里投下细碎的光斑。林悦摸着棉垫上细密的针脚，忽然发现垫子里塞的竟是晒干的艾草，摸起来松软，还带着淡淡的药香。
“这是我家老婆子的主意，”王二挠挠头，“她说艾草能驱虫，路上歇脚时不用怕蚊虫咬。”
这时，签到簿在桌上轻轻颤动，页面上慢慢显出新画：蓝布马车旁，药箱已经放进车厢，旁边堆着半袋紫苏籽，画旁标着【卯时签到，获“防潮油布”】，画里的油布闪着淡淡的光，边角印着个小小的“医”字。
“防潮油布！”小萤举着簿子跑出来，“王二哥，这个能铺在车厢底，药材就不怕受潮了！”
王二接过油布展开，厚实的帆布上涂着层桐油，摸起来滑溜溜的：“这可比我们车行的油布好多了！我回去让伙计都照着做，以后拉药材就用这个。”
早饭时，鲫鱼粥的鲜香混着艾草的气息，在院里漫开。王二捧着碗粥，说起京城的光景：“医学院门口有棵老槐树，比咱们这院的粗三倍，春天落槐花洒一地，学生都爱在树下背书。”他忽然压低声音，“我听老板说，那儿的先生最爱考‘因地制药’，就像你研究的紫苏，南北差异说不定能成篇好文章。”
林悦往他碗里添了勺咸菜：“承你吉言。不过我还没拿定主意，想再等几日。”
“不急不急，”王二扒着粥，“马车我先放这儿，您啥时候想走，我随时套马。”
饭后，沈青帮着把签到簿上画的药箱图纸誊抄下来，准备让木匠照着做。苏瑶则把晒干的紫苏、薄荷分装成小包，说要让林悦带在路上，“京城的药铺未必有咱们这儿的地道”。小萤最忙，一会儿往车厢里塞自己画的草药图，一会儿又把檐下的小鱼干取下来，说“路上能煮汤”。
林悦看着他们忙忙碌碌，忽然走到院角的紫苏地边，蹲下身轻轻拔了棵长势最旺的苗。“我带棵活的去，”她对小萤说，“等它在京城扎了根，就像我也在那儿扎了根似的。”
小萤立刻找来个小花盆，小心翼翼地把紫苏苗移进去：“我每天给它浇水，等姐姐回来，它就长得比我还高了！”
签到簿上，新的画面正慢慢浮现：花盆里的紫苏苗歪着身子，却透着股韧劲，旁边标着【辰时签语，此去经年，根仍在此】。画里的蓝布马车旁，多了串铜铃，正随着风轻轻晃动，铃声漫过吊桥，漫过河湾，一直飘向远方。
日头爬到头顶时，王二要回马车行，临走前塞给林悦张字条：“这是运河船家的地址，要是走水路，提我名字能便宜两成船费。”字条背面画着艘小船，船尾晾着片紫苏叶，像个小小的记号。
林悦捏着字条，忽然觉得这去与留之间，早已被无数细微的牵挂连在了一起。就像这蓝布马车上的药囊，檐下的小鱼干，花盆里的紫苏苗，还有签到簿上不断更新的画——它们都在说，不管走多远，总有个地方，会替你守着最初的模样。
小萤抱着花盆放进车厢，忽然指着车辙印喊：“姐姐你看！车辙里有水珠！”
众人看去，马车碾过的泥地上，晨露聚在辙印里，像撒了串碎银。沈青笑着说：“这是地舍不得你走，留着露水给你当镜子呢。”
林悦弯腰掬起一捧带露的泥土，放在鼻尖闻了闻，带着青草和紫苏的气息。她忽然明白，所谓远行，从来不是割裂与过去的联系，而是把这里的草木、人事、烟火气，都酿成心里的底气，再带着它们，去看更宽的天地。
签到簿的最后一页，阳光下的字迹格外清晰：【车辙会印在路上，而牵挂，会印在心上】。画里的蓝布马车已经动了，车轮后跟着串小小的脚印，像小萤追在车后跑的模样，而远处的施医局门口，铜铃正迎着风，摇出最清亮的声响。
林悦把那捧带露的泥土小心地装进布包里，和王二给的字条放在一起。小萤蹲在车辙边，用手指蘸着水珠画画，画出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姐姐带着这个笑脸走，路上就不会难过啦。”
沈青正帮着把最后一包晒干的薄荷塞进车厢角落，听见这话回头笑：“小萤画得比你苏瑶姐姐绣的还传神。”苏瑶刚把药囊挂在车厢内侧的挂钩上，闻言嗔了句：“就你嘴甜。”她伸手拂去药囊上的浮尘，那囊上绣的艾草图案，针脚比之前的药杵更细密了些。
王二套好马，牵着缰绳站在院门口喊：“林大夫，要不试试车？围着镇子转一圈，看看哪儿不合适，我好赶紧改。”
林悦点头应着，扶着小萤先上了车。车厢里果然稳当，马走起来只有轻微的晃动，小桌板抽出来刚好能放下签到簿。苏瑶跟着坐进来，掀开窗帘往外看：“你看张大爷在桥头挥扇子呢，准是来看马车的。”
马车缓缓驶出院子，过吊桥时，林悦特意掀开车帘——老鳖还趴在桥洞下，见马车经过，竟又浮上来，脑袋跟着车轱辘转了半圈。沈青在车外笑着喊：“它这是在给你送行呢！”
镇子上的人见了蓝布马车，都站在门口看。卖杂货的李婶探出头：“林大夫这是要出门？”林悦隔着车窗应：“还没定呢，先试试车。”路边玩耍的孩子追着马车跑，小萤趴在车窗上挥手，把兜里的糖块扔给他们，笑声像撒了把银豆子。
转回到院门口，王二勒住马：“咋样？颠簸不？”林悦摇摇头：“比我想象中稳多了，小桌板都没晃。”她忽然想起什么，指着车厢顶：“要是能在这儿开个小窗就好了，白天能透点光进来。”
“这容易！”王二眼睛一亮，“我家库房有块剩下的琉璃片，下午就来装上，大小准合适。”
苏瑶这时从屋里拿出件叠好的蓝布披风，递给林悦：“早晚凉，路上披着。”披风领口缝了圈绒毛，是她昨晚拆了件旧袄子改的，“你总说风灌脖子，这个挡得住。”
林悦接过披风，指尖触到绒毛的暖意，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她忽然站起身，对王二说：“王二哥，劳烦你再等几日，我想好了。”
“成！”王二干脆地应着，“啥时候走，提前说一声，我让老婆子再蒸两锅干粮带着。”
小萤一听这话，立刻拽着林悦的衣角：“那我这几天多画点画，姐姐都带上好不好？”
林悦摸了摸她的头，目光扫过院里的紫苏地、檐下的小鱼干、墙上挂着的药锄，最后落在签到簿上——那页画着蓝布马车的纸，边角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是小萤刚才用铅笔添的：【路上有糖，有笑，还有家的方向】。
沈青正往马槽里添草料，阳光落在他背上，汗珠子亮晶晶的。苏瑶在收拾刚才被小萤弄乱的针线笸箩，嘴里哼着小时候的童谣。远处传来施医局的铜铃声，和马车的轱辘声混在一起，像支不成调的歌。
林悦忽然明白，所谓“定主意”，从来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就像这马车，既装得下远方的憧憬，也装得下眼前的牵挂。她提笔在签到簿上写下：【等一场东风，也等满筐的紫苏籽晒干】，笔尖落下时，带起的风，刚好吹得窗台上的薄荷叶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