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犁痕与新苗
西坡的土被晨光晒得暖融融的，李大叔的黄牛迈着沉稳的步子，木犁铧切开地面时发出“嘎吱”的轻响，翻起的土块带着潮湿的腥气，在阳光下泛着深浅不一的褐黄色。沈青扛着镐头跟在犁后，见着土块里藏着的小石子就弯腰捡出来，扔到田埂边堆着，嘴里还数着：“一、二、三……这都捡满半筐了，周奶奶没骗咱，底下真是石砾层。”
林悦蹲在刚翻过的地里，用手捻起一把土，指尖能触到细碎的沙砾。她翻开签到簿，在周奶奶的经验旁补了句：“土中含沙砾，捡石需彻底。”笔尖划过纸页时，带起点泥土的粉末，落在“暴晒”两个字上，倒像给那两个字蒙了层薄纱。
小冯跟在李大叔身边，手里还捏着那株紫背苏幼苗，时不时对照着地里的野草比划。“李大叔，这草跟紫背苏苗长得真像啊，”他指着株叶片略窄的草，“就是叶背没那么紫。”
李大叔吆喝着牛，头也不回地答：“那是水苏，看着像，实则差远了——水苏茎秆带棱，紫背苏是圆秆，你掐片叶子闻闻，紫背苏有股冲劲儿，水苏淡得很。”
小冯赶紧掐了片水苏叶，凑到鼻尖闻了闻，又捏起紫背苏苗的叶子嗅了嗅，恍然大悟：“真的！紫背苏的味儿辣乎乎的！”他赶紧在纸条背面画了两道：水苏：茎有棱，味淡；紫背苏：茎圆，味烈。
苏瑶提着艾草水桶走过来，给李大叔和沈青各递了块布巾：“擦擦汗吧，这太阳一晒，地都烫脚了。”她蹲在林悦身边，看着签到簿上的字笑，“你这本子快成百科全书了，以后谁种紫苏，照着你这笔记来准没错。”
“哪有，”林悦合上本子，拍了拍手上的土，“都是大家的经验，我不过是记下来。”她往田埂边望去，周奶奶正坐在那里跟王大爷聊天，两人手里都捏着块玉米饼，时不时往地里指划，想来是在说去年种紫苏的趣事。
忽然，沈青举着镐头喊：“你们快来看！这土块里有东西！”
众人围过去，只见他用镐头撬开块半大的土块，底下竟埋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盒盖已经锈得跟盒身粘在一起，上面隐约能看见些模糊的花纹。
“这是啥？”小冯好奇地戳了戳铁盒，“不会是埋的宝贝吧？”
李大叔牵着牛过来瞅了眼：“看着像老物件，以前这西坡是片乱葬岗，说不定是谁家埋的念想。”
沈青急着想看里面的东西，找了块石头就想砸，被林悦拦住：“别砸，锈得厉害，一砸该散架了。”她从签到簿上撕下页纸，蘸了点艾草水，小心翼翼地擦着盒盖的锈迹，“先记上：西坡翻出铁盒，锈迹重，待清理。”
苏瑶也蹲下来帮忙擦，指尖划过盒盖的花纹：“你看这花纹，像不像紫苏叶？”
还真像——盒盖上刻着圈缠枝纹，叶片的形状竟和紫背苏的叶子有几分相似，只是边缘更繁复些，还嵌着几颗绿豆大的铜钉，可惜都锈成了绿色。
周奶奶和王大爷也凑了过来，周奶奶摸了摸铁盒：“这物件有些年头了，我嫁过来时就听老人说，西坡以前有座小庙，供奉的是‘紫苏神’，后来塌了……说不定是庙里的东西。”
“紫苏神？”沈青眼睛一亮，“那这里面会不会是种子？”
“别瞎猜，”林悦把铁盒搬到田埂边，“先收好，等翻完地再慢慢弄开。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地整好，下午好撒籽。”
沈青只好悻悻地放下石头，扛起镐头继续捡石子，嘴里却还念叨：“肯定是好东西……”
李大叔的黄牛已经犁到了坡顶，翻起的土垄像条蜿蜒的黄蛇，在西坡上盘着。林悦跟着犁痕往前走，手里的签到簿又添了新内容：“巳时末，犁地过半，土块暴晒中；铁盒暂存田埂，待清理。”
风从坡下吹上来，带着翻起的泥土气息，混着紫苏叶晾晒的清香，掠过每个人的鼻尖。沈青捡石子的动作越来越快，小冯辨草的本事越来越熟，苏瑶的艾草水桶见了底，李大叔的牛时不时甩甩尾巴，把苍蝇赶开。
林悦望着这片被翻动的土地，忽然觉得那道犁痕像条路，一头连着过去的老经验，一头通向待种的新苗——而她的签到簿，正把这些零碎的瞬间串起来，慢慢长成一片属于他们的紫苏田。
日头爬到头顶时，西坡的土总算犁完了。李大叔牵着牛去坡下喝水，沈青把捡满的石子筐往田埂边一墩，抹了把脸上的汗：“歇会儿吧，再捡下去我这腰都要折了。”
林悦把铁盒挪到树荫下，从布包里掏出早上剩的玉米饼，掰了半块递给小冯：“先垫垫，下午还得耙地呢。”小冯接过去，一边嚼一边指着铁盒：“悦姐，你说这盒子里到底是啥？真能是紫苏神的种子？”
“哪来的紫苏神，”苏瑶端着新晾好的艾草水走过来，挨个递碗，“周奶奶那是老辈人的说法，我猜啊，说不定是以前庙里装香火钱的盒子。”
“不像，”沈青凑过来，用手指敲了敲盒身，“你听这声儿，空空的，不像是装过硬币。”他忽然压低声音，“我昨儿跟王大爷打听了，他说这西坡早年间出过土匪，会不会是藏的金银？”
“别胡说，”林悦瞪了他一眼，“先把地弄好再说。”话虽如此，她还是忍不住蹲下去，借着树荫仔细打量那铁盒。盒盖边缘的锈迹被艾草水浸软了些，露出底下暗褐色的金属，缠枝纹里卡着的泥垢被苏瑶一点点抠出来，竟显出片清晰的紫苏叶图案——叶尖微微上翘，叶脉像用细铁丝勾勒过，比他们种的紫背苏更舒展些。
“这叶子看着比咱的紫苏大一圈，”苏瑶用指甲轻轻刮了刮，“说不定是老品种。”
正说着，周奶奶挎着竹篮过来了，篮子里装着刚蒸好的红薯。“歇晌了？”她把篮子往石头上一放，“我给你们带了点甜口的，垫垫肚子。”看见田埂边的铁盒，眼睛亮了亮，“这就是你们翻出来的物件？”
“是啊周奶奶，”小冯举着半块红薯，“您说这盒子里会是啥？”
周奶奶蹲下来，用袖口擦了擦盒盖，忽然指着缠枝纹的接口处：“你们看这儿，这不是普通的焊口，是活扣。”她从头上拔下根银簪子，小心翼翼地插进纹路最密的地方，轻轻一撬，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锈死的盒盖竟松动了些。
沈青一下子蹦起来：“能打开？”
“别急，”周奶奶按住他的手，“这铁玩意儿脆得很，得慢慢弄。”她让林悦倒了点艾草水在盒缝里，又等了盏茶的功夫，才用银簪子一点点拨弄。盒盖终于“吱呀”一声掀开条缝，一股混合着泥土和陈旧草木的气息飘了出来。
林悦探头一看，里面铺着层暗红色的绒布，布上放着个巴掌大的陶瓦罐，罐口用软木塞封着，塞子上还缠着圈褪色的蓝布条。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东西。
“就这？”沈青有点失望，“我还以为有金银呢。”
周奶奶却捧着陶瓦罐笑了：“这可比金银金贵。”她小心地拔开软木塞，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漫出来，罐子里装着的竟是满满一罐种子——圆滚滚的，黑中带紫，比他们现在用的紫背苏种子小一圈，壳上还带着层细密的纹路。
“这是……紫苏籽？”林悦惊讶地睁大眼睛。
“是老品种的‘紫霞苏’，”周奶奶用指尖捻起一粒，对着光看，“我小时候听我娘说过，西坡的紫苏神庙就是为了纪念发现这品种的老药农建的，后来兵荒马乱的，这种子就失传了。没想到啊，还能在这儿见着。”
小冯赶紧掏出他的纸条，在背面画了个陶罐：紫霞苏籽，老品种，藏于铁盒陶瓦罐中。
沈青挠挠头，蹲在田埂边笑了：“闹了半天不是金银，是种子啊……不过，能比咱现在的品种好？”
“好不好，种下去就知道了，”林悦把种子倒出一小捧，摊在手心，阳光透过指缝落在种子上，那层细密的纹路像撒了层金粉，“下午耙完地，咱就留出一小块试种区，专门播这个。”
李大叔的黄牛在坡下哞哞叫了两声，沈青一拍大腿：“得，歇够了，耙地去！”他扛起耙子往坡下走，脚步却比早上轻快多了，嘴里还哼起了不成调的曲子。
林悦把紫霞苏籽小心地装回陶罐，放进铁盒，又用布巾裹好塞进竹篮。风掠过刚犁好的土地，翻起的土块在阳光下渐渐变干，散发出越来越浓的土腥气，混着周奶奶带来的红薯甜香，竟让人心里踏实得很。她低头看了看签到簿，在“铁盒暂存田埂”后面添了句：“内有紫霞苏老种，待试播。”
笔尖划过纸面时，远处传来沈青的吆喝声，还有耙子划过土地的“沙沙”声——那声音，像极了新生命正在土里扎根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