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利的匕首刺向顾零的心脏，温热的血液一点一点滴落，祁煜眼神冰冷，汹涌的神力充盈着他的双眼。
他洁白的手指捧着那颗特殊的心，滴落的鲜红被他们用来喂养一束小小的火焰。
那火焰的中心，是一颗闪烁着奇异光芒的晶石。
失去了心脏的心口应该无比冰凉，可顾零却感到了灼热的温度，悸动开始在胸腔蔓延。
顾零挣扎在黏稠的黑暗中，渐渐地，她听到了潮汐的声音，意识如同在缓慢上浮，直到眼前出现了一片幽蓝的水光。
长而雪白的睫毛颤了颤，顾零轻轻睁开了眼。
入眼处是圆形穹顶之上美丽的海景绘画，床头装饰的贝壳在幽光的折射下散发着柔和的白光。
记忆迟缓地从刚才的梦境中抽离，顾零花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现在自己身处的地方，是祁煜的故乡，深海中的利莫里亚。
她用手臂盖在了眼睛上，自从在烬城里恢复了记忆后，顾零就常常做类似的梦。
说是恢复了那些未来或者说过去的记忆，实际上也不是全部都想起来了，它们更像是漫天的碎星，不时在睡梦中出现。
有的时候是一个连续的故事，但更多的时候是碎片重现，那些碎片里只有几句对话或几个画面，就像刚刚的梦一样。
顾零摸了摸心口，那里还残留着被开胸掏心的疼痛，真实的痛感几乎盖过了心口的热意。
“零，睡了吗？”
一道颀长的身影印在顾零的窗前，她这时才反应过来，心口的热度不是剜心的灼痛，而是契约的印记在召唤。
“祁煜！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顾零踏上柔软的拖鞋，起身打开了那扇窗。
夜晚的利莫里亚没有了火种的照明，但海底会发光的海葵和水母，还有萤火鱿等生物，让夜海变成了另一个不同于白昼的霓虹的世界。
祁煜站在顾零的窗下笑意温柔，他换上了利莫里亚特有的服饰，身上丝绸般的蓝色轻纱随意地搭在身上，紫蓝色的长发披散在他的身后随着水流飘浮，蓝水晶般的鱼尾缓慢摆动着，闪动着迷人的彩光。
可这位过分俊逸的青年似乎是匆匆赶来的，他的脸上还留有一些运动后的薄红晕在他瓷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地醒目。
“又做噩梦了？”
额头被一片冰凉贴住，祁煜的手指勾着水流为顾零拭去了那层细汗，他海霞般的眼里溢满担忧的神色，与梦中的冷漠截然不同。
“没………嗯……”
顾零刚想说“没有”就被祁煜指了指心口，她看了一眼垂在自己心上的蓝色鳞片，把话尾咽了回去，点了点头。
“对我不用隐瞒，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知道。”
祁煜揉了揉顾零的头顶，鱼尾光芒一闪变成了双腿，手掌撑住窗沿轻身一跃，动作熟悉又利落地翻到了顾零房间里。
“只是一个梦而已，你还特意跑过来，明天的海神祭你可是主角，你就不怕到时候困得没力气回应信仰你的子民？”
顾零从窗边退开了两步让祁煜进来，梦中遗留的疼痛被他的关心灼成了灰烬，只留下了温热的暖流熨烫着心中的不安。
“你眼下的乌黑都能给我做颜料了，我可不想明天身边站着的是一只大熊猫。以前是你唱歌哄我睡，今天换我吹曲子哄你睡，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这位海神对待信徒特别地贴心？”
他牵起顾零把她裹进了柔软的被子里，接着取出了一把浅蓝色刻着金色纹路的笛子，在手里转了一圈。
“是是是，我的海神大人是世界上最最可亲的神明，我一定会努力睡个好觉，绝对不让自己变成大熊猫影响他彰显神威的。”
“………好了，闭上眼安心睡，我最最虔诚的信徒。”
祁煜轻笑着帮顾零把被子掖好，骨节分明的双手将玉笛横在唇边，他阖上了那双海蓝的眼，专心吹奏起来。
顾零唇角勾着浅笑，她的手指摩挲着心口那枚晶莹的鳞片，在如涓流般灵动的笛声中，渐渐睡沉了。
她的灵魂好像变成了一尾海中的小鱼，随着暖洋洋的海流游弋，湛蓝的海水中，每一个角落都撒下了和煦的日光和斑斓的色彩，像是到达了神明的花园。
“有我在，做什么梦都不用怕，大海会接住你全部的梦境，我也会。晚安，我的人鱼新娘。”
祁煜亲吻了一下顾零的额头，他静静地看着她可爱的睡颜，耳边传来她平稳的呼吸，祁煜躁动的心也跟着平静了下来，梦境中鲜血的触感被水流涤去，他的手指小心地钻进了顾零的指缝间，感受着她的温度安稳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当火种在鲸落城冉冉升起时，谭灵带着来给顾零梳妆的族人和神殿来找祁煜的族人撞在了一处，两方人马默契地交换了一下眼神，鬼鬼祟祟地扒到了顾零房间的窗口和门板上，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
谭灵站在人群之后，无奈地笑了起来，看来所有人都知道自家傻小子的心思了。
本来在他二十岁就该举办的海神祭，硬生生被他找各种理由拖延了一年，非要等到小零也成年了才开始筹备。
明明说了海神祭的前夜两人不可以见面，这小子不在神殿里老实呆着，又偷偷溜了过来，就连一晚都不愿意分开吗？
“咳咳！小零，该起床了，大家都等着你呢。”
谭灵叹了一口气，轻轻叩响了门扉，众人只听见里面传来一些响动，还有“哎呦”的一声轻呼，那声音明显是祁煜发出来的。
“嗨………祁煜，早啊。”
祁煜从窗口翻出来的时候，裸露的手臂上带着一道可疑的红痕，当他看到打了招呼后就捂嘴偷笑的阿螺和假装四处张望的族人时愣了一瞬，继而快速地稳住了自己威严的表情，假装从容地点了点头。
“嗯………早，那个，祭典要开始了，我们回去吧。”
祁煜目不斜视地对着来找自己的众人招了招手，率先化成鱼尾朝神殿的方向游去。
“哎！祁煜，也不用这么快走啊，哈哈哈。”
来给顾零梳妆的少女中有人打趣地朝祁煜远去的背影喊道，那个背影明显地顿了顿，接着速度更快地游走了。
院子里的众人看到祁煜的样子，霎时爆发了一阵轻快酣畅的笑声。
顾零在房间里捂住了自己红得滴血的脸，昨天有了祁煜的安抚，她睡得很沉，她以为在自己睡着后祁煜会回到神殿，没想到他一直守在自己身边，今天还被抓包了，就…………社死！
她缓和了好一会，等脸上的热意退了些，才打开了房间的门。
谭灵笑着牵住了顾零往房间里带，顾零这时才看到原来谭灵说的“大家都等着你”是什么意思，原来是真的有很多人在门口等着。
十几个美丽的利莫里亚少女捧着贝壳珊瑚装饰的托盘鱼贯而入，托盘上面放着衣服、鞋子、各式发饰、珍珠点缀的项链、耳环还有头纱？！
（怎么会有头纱？这个祭典不是和海神契约的信徒必须要与海神一起点燃火种的仪式吗？怎么看这装扮，像是举行婚礼一样？）
顾零一脸懵地被谭灵推去衣帽间换了衣服，出来后又被众人围着穿戴各种饰品，等她最后被谭灵摁在梳妆镜前化妆时，她才看清了自己的样子。
镜中的少女穿着海蓝色轻纱做的裙子，轻纱上流动着七彩的幻光，它们延伸着长长地垂下，就像是最美丽的透明鱼尾一般。
圆润的粉色珍珠点缀在胸前，组成了一只蝴蝶的模样，白色的水晶珠链挂在腰间，像是滴落的晶莹水珠。
谭灵把顾零的白发盘起一半，另一半烫成了卷发，她将镶着贝壳、珊瑚和珍珠的金色发饰戴在了顾零头上，然后在她的耳畔挂上一对透明蝶翼般的耳环。
就在谭灵伸手取来坠着珍珠的头纱要给顾零盖上时，顾零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小姨………那个………为什么要带头纱？”
听到顾零的问题，房间里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因为那些少女的脸上都露出了神秘莫测又………八卦的神色？！
谭灵脸上浮着温和的浅笑，她安抚似的拍了拍顾零的手，绕到了丝绒的矮凳前，和她促膝坐在了一起。
“小零，以你这些年对利莫里亚的帮助，今天的这些装扮都是利莫里亚人对你表示感谢的心意。喏，这对耳环就是那个被你从实验室救出来的族人亲手做的，还有这件裙子，这些首饰………族人们希望你戴上它们，成为海神身边最美丽的人，至于头纱………”
“头纱是祁煜准备的，为这件事他一直抱怨了好久，说我们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让他都没有发挥的余地了。”
阿藻笑着接过了谭灵的话头，比起最初见到她时的单纯模样，现在更添了少女的活泼灵动，她今天还特意带了顾零初次见面时送她的白色蝴蝶发饰，漂亮得像是一朵绮丽的浪花一样。
“怎么没有发挥余地了，我们不是还留了头纱和戒指给他吗，你说对不对，阿藻。”
另一个少女用手肘戳了一下阿藻，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你也听到了，头纱是祁煜的一片心意，所以，要戴吗？”
顾零看着谭灵手里的白色柔纱，想到祁煜精心准备它时的模样，自己戴上的话他一定会很开心吧，祁煜干净明亮的笑容浮现眼前，顾零不自觉地就低下了头。
谭灵面露欣慰地将头纱盖在了顾零头上，她看着已经成年的少女在衣饰的衬托下，脸上明丽的颜色更显殊胜，那个可爱的女孩如今也已经变成了美丽的少女，自家的傻小子还那么不争气，头纱和戒指，他居然选了头纱，要是换成那几位………哎，算了，只希望他傻鱼有傻福吧。
装扮好的顾零在少女们的簇拥下，来到了鲸落城高耸的城门前。
因为有了祁煜的鳞片，顾零现在早已经不用再坐在泡泡里了，她可以像一个真正的利莫里亚人一样在海水中呼吸。
顾零很喜欢利莫里亚，因为这里的气味香甜，因为这里的人善良热情，因为这里是与世隔绝的净土，所以顾零在这里不会一直使用EVoL警戒，而这也是今早她没发现门外有这么多人的原因。
十年的时间，顾零常在祁煜的邀请下来到利莫里亚，她亲眼见证了利莫里亚在潜移默化地发生改变。
他们的族人陆续踏出深海，走上陆地，去感受不一样的天地。他们不再只是单纯善良，同时也学会了保持警惕，他们从陆地上带回了先进的技术和不同地域的见闻。
开阔了眼界，他们变得更加睿智，也更加热爱利莫里亚这个故乡，同样也让他们深切感受到了利莫里亚的危机。
这次的海神祭会这样隆重，一是为了庆祝他们的海神正式成年，拥有了守护整片大海的力量。
二是为利莫里亚带来改变的这位人类女巫，同时也是海神最虔诚的信徒，她会帮助海神看到利莫里亚的预言，那将昭示着这片土地未来的命运。
所以早在日出之前，整个鲸落城就已经变得热闹起来，每个人都翘首以盼，等待着他们的年轻海神。
白色的城墙之上挤满了观礼的人，有的还化出了鱼尾游到了高高的穹顶之上好奇地张望。
大门前的人虽然很多，但却井然有序并不拥挤。
忽地，人群的前方爆发出了欢呼之声，顾零抬起头，巨大的阴影正滑过鲸落城的上空。
波光粼粼的水流中，一只美丽神圣的海兽，像是鲸，却又拥有如鸟般舒展的双翼。
年轻的海神坐在它的背脊上经过他虔诚的子民，最终停留在鲸落城的城门前。
祁煜穿过人群走到了顾零面前，他的眼眸在看见盛装的顾零时剧烈地震了震，颈上的鳞片悄悄竖起，他不自在地咳了两声，掀开了盖在她头上的薄纱。
他面色微红地牵起了顾零的手，目光里噙着温柔的笑意，他仿佛等这一刻等了很久。
轻薄的头纱被纤长的手指拂开，让顾零的视线变得更加清晰了。
祁煜的脸在一片清透滟潋的水光中比海上的太阳还耀眼，他的身上绘着漂亮的图腾，金色和蓝色的纹路像是海上的潮汐，也像幽游的鱼群。
胸前的红色图纹如同一簇瑰丽的火焰，在蔚蓝的深海中燃烧着。
金色的珊瑚冠冕环在他紫色的发间，脸上银色的彩绘散发着柔和的珠光。
顾零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脸也不争气地再次红了起来。
（祁煜，你干脆别叫海神大人了，直接叫海妖大人才更贴切啊！）
人群为两人让开了一条直通往神殿的路，所行之处，每个稚嫩的孩子都为两人用古利莫里亚语送上祝福，他们将漂亮的珊瑚枝掷在两人身后，目送两人走到了神殿门口。
神殿的大门慢慢合上，祷告声在门外渐渐汇成吟唱。
“我愿意让灵魂刻下属于他的印记，在逝去的每个日夜，都为他歌唱与祷告。那道细细的线嵌入我的掌心，织成一道新的掌纹，成为我生命和灵魂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