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最后一点余晖散尽，苍蓝色的天幕垂下，荒芜锈蚀得只剩下一副骨架的城市中，黑色的冰刃刺入腐朽的肉体，搅出飞散的能量烟尘。
浓重的雾气中，黑影重重扭曲蠕动着，黎深抬起手，无数细小的水雾自周围的空气中析出，它们旋转着在他的掌心凝结成又一束冰凌。
黎深不记得在这个噩梦的世界里多久了，他的记忆停留在凌晨下班回家的路上，坏掉的昏黄路灯下，闪闪烁烁的光线中，喘息着开始异化的人影出现的时刻。
像是又进入了那个梦中，却又不太相同，这次的“他”和自己没有互换，而是成为了同一个“黎深”。
梦境侵蚀了现实，这意味着，那个最终时刻很快就要到来了。
阴冷的风自雾气里横扑而出，狰狞的黑影被凝结的冰晶贯穿，黎深的挥斩利落而冷静。
沉重的喘息被封于紧抿的唇下，他必须在这里完成自己的使命，终结这个错误的未来，才能回到原本的世界。
孤寂的影子越拖越长，前方不见尽头的雾里，更多的流浪体嘶吼着显现，寒冰荆棘在天地间灿然绽放，冰光大盛下，世界恢复了短暂的寂静。
空气降到了冰点以下，黑暗被冰锋斯开了口子，深浅斑斓的沉雾弥漫开来，有一个虚影逐渐在黎深的眼前凝实。
“黎深，我已经没救了，求你……杀了我——！”
“………师兄？”
卫廷钧空洞的眼眶里淌出血泪，而下一刻，更多的面孔浮出了雾海。
“你………不帮我过生日了吗？为什么要杀我……”
“你不是医生吗？！你该救我的，求求你，救救我和我的孩子………！”
明知道那是曾经映照的幻象，可他的呼吸还是被攫住了,太阳穴突突狂跳,黎深踉跄着退后，却被什么绊住。
他低头看向脚下，一丛晶莹的冰茉莉正自污秽不堪的土地中抽枝发芽，带着如她一贯的霸道，仅是几个呼吸间，就开始攀爬上这个世界的每一寸孽恶。
幻象被茉莉的香气消融成黑色的雾气，黎深毫不犹豫地将冰刃刺向了雾气中再次凝聚的人形。
“黎深——！”
熟悉地音容让黎深的冰锋骤然停滞，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她明明不应该在这里，可下一刻，那个身影清晰地出现在了他面前。
她朝着黎深跑了过来，闯入了他的怀里，红唇缓缓翕合，在他的耳边温柔地说出了最残酷的话。
“黎深………杀了我——！”
耳畔的话语变成了狂响的嗡鸣，黎深仿佛被拖入了真正漫长的噩梦，她的脸在他充血的双眼中扭曲，黎深的指尖不住的颤抖着。
这是他深埋于心底的，最不可告人的恐惧和梦魇，他僵硬地抬起手，黑色的冰花即将在爱人的胸前绽开，收割她的生命。
一朵冰骨茉莉不知从哪里飘来，它轻轻落在了黎深被黑色冰霜覆盖的手背上，柔和的红光在袖口处急促地闪动着，一道黑紫色的锋刃比那朵冰花更快地撕开了假冒的幻象，晶体碎裂的声音如同悬崖崩塌的第一块碎石，眼前巨大的阴影快速地支离破碎。
“黎深！我终于找到你了。”
旭阳般的温热落入怀抱，融化了封冻在心底的思念，不再是冰冷残酷的假象，她的气息缠绕在黎深的鼻尖，轻而易举地牵动着他的心跳。
“零……你不该来这里。”
和话语截然相反的，是一个用力的拥抱，顾零抚摸着黎深的背脊，切实地触到了他身体传来的温暖。
“…………除了这句，你还想说什么？说吧，我听着呢，反正只要是我不想听的，我都统统当听——不——到！”
顾零收紧了双手，共鸣中刺骨的寒意袭向心间，这是在缓解他的EVoL失控时才会有的感受，但顾零早已习惯了他表面的冰冷，毫不理会他说了什么，熟练又迅速地梳理着他身体里横冲直撞的力量。
“………我只是想保护你，不想你和我一起冒险，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黑色的霜雪在消融，黎深的手指轻抚过顾零的侧脸，他的眼中好像有无数汹涌又克制的情绪溢出，将顾零的身影溺在了其中。
“可是黎深………你想保护的人也想保护你，还是说，我出现在这里，会成为你的阻碍？”
顾零的指腹逝去黎深右眼上的冰霜，这双眼睛曾经可以勘透时间的尽头，他把他的神权与光耀都放弃了，几乎变成了普通人，只为换一个重启奇点世界，让自己重新做出选择的机会。
“怎么会？你从来都不是我的阻碍，如果不是因为还想见到你，也许………我很难撑到你来找我的这一天。”
黎深小心地捧起了顾零的脸，两个世界的思念叠加在一起，被她身上的温度沸腾，他再也控制不住压制在心底生生世世的眷恋，低头亲吻了她的唇。
“我需要你，和你分开的这些天，我没有一刻不在想你，想你有没有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万一找不到我，会不会担心………想对你说的话还有好多，可现在我只想说，还好你来了………这些话，算是你想听的吗？”
他的吻很轻很轻，像是一片雪花落在了滚烫的唇上，一触即化，黎深遍布伤痕的手把顾零被揉乱的碎发拨到耳后，那双温柔的眼和水镜中的幻影重合。
在他用创生芯核修复了自己的魂魄后，也是这样仔仔细细地看着自己，目光专注得像要永远记住自己的样子，直到世界循环到起点的前一刻都没有移开。
这是顾零第一次听到黎深袒露心声，他似乎察觉到了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
双手环住他的脖颈，顾零用行动代替了自己的回答，她有些青涩地让彼此的气息交融在了一起，那颗宛若新生的，只属于他的心在胸腔中隆隆地跃动着，与他的心跳共鸣，引出了更加绵长的吐息。
这一次，顾零不会再让他独自一人等待这个世界走向虚无，哪怕会成为时间的囚徒，也要牵着他的手，直到这个世界随着最后一粒尘埃的飘散走向消亡的那一刻。
地面的沉寂被从宇宙深处传来的波动打破，毁灭之眼在漆黑的天空中缓缓睁开，一只巨大的流浪体在异能量的旋涡中逐渐成型，它的身体里充满了暴烈的时空之力。
这个世界的末日之章到来了。
“该结束了……在错误中诞生的恶果，毁灭才是真正的救赎。”
“这次我和你一起。”
两人坚定交扣的指尖飘出了黑色的雪沫，夜风迟滞一瞬后瀚然狂作开来，大片的冰骨茉莉自脚下生长而出，覆盖了这个早已破败不堪的世界，地面、建筑、甚至飘在空气中的每粒尘埃，都与夜色一同被绞缚在疾速铺展的寒意里。
风将黎深的大衣吹得猎猎作响，冰光在他的掌心凝结，瞬息之间，纯黑的冰晶冲天而起，夜色尽数被绞杀，整个世界连同那只流浪体一起，被冻结成了一枚黑色的琥珀。
黑紫色的空间被挤压成死神的镰刃从顾零的手中飞射而出，将冰封的一切撕碎在梦魇般浓黑的夜色里。
顾零悄然咽下一口腥甜，秩序崩坏的世界在最后一只流浪体消散的烟尘中震动着，天边有一道金光破开了灭世的劫灰，让第一朵雪花飘落了下来。
“黎深，这样就可以了吗？”
顾零在黎明的暖光中接住了那片洁白的雪花，它很快融化在了手心里，像是这个世界既定的命运。
“嗯……该回去了。”
黎深托住了顾零的手，贴在了脸颊上，把她手心的凉意吻去，晨曦的光芒将铺天盖地的大雪染成了温暖的颜色，温雪模糊了这个世界的轮廓，也掩盖了两人消失的身影。
一切都回归到那个时空的原点了。
当清丽的啾鸣响起，顾零在温暖的怀中睁开了眼，窗帘在和煦的微风中浮动，光影从黎深的鼻梁游移到下巴。
窗台上茉莉盛开的影子停在他的锁骨上，随着他轻缓的呼吸起浮着。
顾零近距离地盯着黎深弧度放松的眉眼，伸手轻轻覆上了他的心口。
在自己做出选择之前，他一个人在那里支撑了很久，一定累坏了。
“零…………你还在………”
像是梦中无意识地呓语，黎深动了动，轻轻蹙了蹙眉。
“嗯，我在。”
顾零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又往他温热的怀里贴近了一些，以此证明着自己没有离开。
“………好……”
拢紧了臂弯中的人，黎深发出了一声安心的叹谓，他渐渐从迷蒙中清醒了过来。
“你醒了………”
感觉到了头顶的视线，顾零抬头就看到了黎深林海晨曦般的眼正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自己，想起了昨天脱离那个世界后，迷迷糊糊地就和他一起回了家，一片陀红悄然爬上了两颊。
为了掩盖自己的窘迫，她闪躲着黎深过于专注的眼神，最后像一只鸵鸟一样把头埋进了他的胸膛里。
“………本来还担心起床的时候会吵到你，还好我们在差不多的时间醒来了。”
噩梦终结，在那个世界的尽头，他等到了他的茉莉开花。
黎深低头亲吻了顾零雪白的发丝，惹得那颗脑袋又往被子里缩了缩，两人的时间终于重叠在了一起，不管前方还要面对什么，他们都不会再分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