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沼泽秘
第十一章：净泉涤伤
冰冷的泥泞紧贴着面颊，带着腐殖质和血腥的混合气味，无情地钻入鼻腔。天琦的意识在无尽的黑暗深渊中沉浮，每一次试图凝聚，都被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虚弱感狠狠击碎。右臂软塌塌地耷拉着，断裂的臂骨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带来钻心的酷刑。内腑如同被烈火烧灼，又像是被无数冰针穿刺，灵力彻底枯竭带来的空虚感，比任何肉体创伤都更加令人绝望。
他仅存的、尚能控制的左手，五指深深抠入冰冷粘稠的泥沼中，用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力量，拖动着残破不堪的身躯，向着前方，一寸，再一寸地挪动。
身后，是一条被他的鲜血浸染、在灰黑色泥地上显得格外刺目的暗红色拖痕。视野一片模糊，只有耳朵里，那越来越清晰的、潺潺的流水声，如同缥缈的仙音，穿透了痛苦的迷雾，成为支撑他不至于彻底沉沦的唯一灯塔。
他不知道爬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也许只是一炷香，也许是一个世纪。直到他的额头，猛地撞上了一片冰凉而坚硬的物体。
是石头？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努力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截然不同的色彩——不再是死寂的灰黑与污浊的暗绿，而是充满生机的、温润的翠绿。那是一片生长得极其茂盛、如同翡翠般剔透的青苔，覆盖在几块光滑的、呈现出乳白色的岩石上。
而流水声，正是从这些岩石的缝隙间传出。
他的目光顺着水声向上，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就在他前方不到三尺的地方，几块乳白色的岩石环抱之下，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小小池洼。池洼不大，仅能勉强容纳一人躺入，但其中积蓄的泉水，却清澈得令人心醉！那是一种仿佛凝聚了天地间最纯净生命的色泽，澄澈透明，却又隐隐泛着一种柔和的、乳白色的灵光。泉眼在池底汩汩涌出细小的气泡，带来清新的水汽，呼吸之间，那股混合着血腥与腐臭的沼泽气息竟被驱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沁人心脾的、带着淡淡甘甜的清新！
池洼周围，生长着大片大片他们苦苦寻找的“清心草”！这些清心草远比他们在之前那片近乎干涸的净土旁看到的要更加茂盛、更加鲜嫩欲滴，叶片饱满如兰，茎秆上的银丝纹路清晰灵动，散发着浓郁而纯净的生命气息，与泉水的灵光交相辉映。
就是这里！净泉！
希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天琦一直紧绷的意志堤坝。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激动涌上喉头，让他几乎要哽咽出声。但他强行压下了这股情绪，现在，还不到放松的时候。
他猛地回头，望向身后。
飘雪依旧昏迷在那扭曲的树根凹陷处，脸色苍白得透明，气息微弱。紫璃庞大的身躯伏在泥泞中，胸口的伤口触目惊心，那墨黑色的腐蚀能量似乎因为离开了极致低温环境而再次开始缓慢蠕动。而皓影……他几乎感知不到皓影的存在了，只有头顶那一点几乎要融入空气的微弱波动，证明着它尚未彻底消散。
必须尽快！
天琦不知道那沼泽猿王是否会去而复返，不知道这片区域是否还有其他危险。他必须争分夺秒！
他咬着牙，用左手支撑起上半身，先是小心翼翼地爬到泉边。他没有第一时间去喝那渴望已久的泉水，而是将完好的左手颤抖着伸入池中。
入手是一片难以形容的温润清凉！仿佛不是水，而是流动的玉石精华。泉水触碰到他掌心因为过度用力而磨破的伤口，一股温和而磅礴的生命能量瞬间涌入，伤口处传来的不再是刺痛，而是一种酥麻痒痒的、血肉正在快速重生的奇异感觉！甚至连伤口中残留的污秽和猿猴爪牙带来的微弱毒素，都在被这股力量迅速净化、排出！
天琦精神大振！这净泉的效果，远超他的想象！
他不再犹豫，立刻俯下身，将整个头埋入清凉的泉水中，贪婪地、大口地吞咽起来！
“咕咚……咕咚……”
甘甜的泉水如同琼浆玉液，滑过他那如同被砂纸打磨过的干渴喉咙，涌入如同火烧般的胃袋。难以言喻的舒畅感瞬间传遍四肢百骸！那濒临枯竭的肉身，仿佛久旱逢甘霖的田地，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疯狂地汲取着这纯净的生命能量。
他感到一股温和而强大的暖流从胃部向全身扩散，所过之处，疲惫与虚弱被迅速驱散，受损的经脉如同被温柔的手抚过，开始缓慢地自我修复。甚至连那断裂的右臂处，那钻心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断骨处传来麻痒的感觉。
他喝了个水饱，直到感觉胃部再也装不下任何东西，才猛地抬起头，水珠顺着他的发梢、脸颊滑落。一股前所未有的精力，重新回到了他的体内，虽然距离痊愈还差得远，但至少，他不再是那个连爬行都困难的废人。
他没有丝毫停歇，立刻用水囊（之前早已空瘪）装满了清澈的泉水，然后挣扎着站起身，快步冲向昏迷的飘雪。
他小心翼翼地将飘雪扶起，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然后将水囊凑到她的唇边，一点点地将甘泉渡入她的口中。
起初，飘雪没有任何反应。但几口泉水下肚后，她那如同蝶翼般的长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冰蓝色的眼眸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眼神起初是迷茫而涣散的，但泉水中蕴含的庞大生命能量迅速发挥作用，她眼中的神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清明。
“……天……琦？”她虚弱地开口，声音微不可闻，带着一丝不确定。
“是我！我们找到净泉了！快，多喝点！”天琦的声音带着激动与急切，又将水囊凑近了些。
飘雪没有再说话，顺从地又喝了几口泉水。随着更多泉水的入腹，她苍白如纸的脸上终于泛起了一丝极淡的血色，周身那微弱近乎消失的冰寒气息，也开始逐渐变得强盛和稳定起来。她尝试着动了动手指，虽然依旧无力，但至少不再是完全无法控制的状态。
天琦心中稍安，将水囊塞到她手中：“你自己慢慢喝，我去看看紫璃和皓影！”
他转身冲向紫璃。这头太古魔豹的状况最为危急。他跪在紫璃巨大的头颅旁，能清晰地听到它呼吸中那如同破风箱般的杂音，感受到它生命力的飞速流逝。
他毫不犹豫，立刻动手清理紫璃胸前那恐怖的伤口。他先用干净的泉水，混合着捣碎的新鲜清心草，小心地冲洗掉之前那已经失效、甚至可能成为负担的旧药泥。泉水触碰到那被腐蚀的、泛着死灰色的血肉时，竟然发出轻微的“滋滋”声，一股股墨黑色的污秽之气从伤口处被逼出，迅速消融在泉水与清心草混合的绿色药液中！
有效！净泉活水配合清心草，果然能净化那诡异的腐蚀性能量！
天琦精神大振，更加卖力地清洗起来。他将伤口深处那些已经坏死、被严重腐蚀的组织小心地剔除，这个过程极其艰难，紫璃即便在昏迷中，身体也因为剧痛而微微抽搐。天琦心疼不已，但知道这是必须的过程。
随着坏死组织的清除和泉水不断的冲洗，伤口处的墨黑色终于开始逐渐变淡，露出了下方虽然惨不忍睹、但至少是新鲜的血肉。那可怕的腐蚀性能量，似乎被暂时压制住了！
天琦立刻将大量捣碎的新鲜清心草药泥，厚厚地敷在清洗干净的伤口上，又撕下自己身上相对干净的里衣布料，用泉水浸湿后，小心地进行包扎。
做完这一切，他已经满头大汗，刚刚恢复的一点力气又消耗了大半。但他不敢休息，立刻将目光投向了状态最诡异的皓影。
小家伙的魂体几乎完全透明，悬浮在离地尺许的空中，仿佛下一刻就会化作青烟彻底消散。那对日月异瞳，此刻只剩下两个比针尖还小的、微弱到极致的光点，连轮廓都模糊了。
魂体的损伤，远比肉身更加棘手和危险。
天琦尝试着，将蕴含着自身灵族清气的血液，再次滴向皓影的魂体。然而，这一次，血液却如同滴落在虚无中，直接穿透了那近乎不存在的魂体，落在了下方的草地上，只有极少一丝微不可察的清气，被皓影本能地汲取。
杯水车薪！远远不够！
天琦心急如焚。他猛地想起净泉的神效，立刻用手捧起一掬泉水，尝试着泼向皓影的魂体。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清澈的泉水在接触到皓影魂体的瞬间，并没有穿透过去，而是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化作无数极其细微的、闪烁着乳白色灵光的水珠，如同朝露般，缓缓渗透、融入了那近乎透明的魂体之中！
皓影那即将消散的魂体，猛地波动了一下！虽然依旧透明，但那种“即将不存在”的虚无感，却减弱了一丝！那两个针尖大小的光点，也似乎明亮了微不可查的一丝！
“有效！”天琦惊喜交加！他立刻持续不断地捧起泉水，如同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轻柔地洒向皓影的魂体。
时间在寂静而忙碌的救治中流逝。
当天琦感觉自己的左臂也因为反复动作而开始酸麻时，他停了下来，疲惫地坐倒在泉边的青苔上，背靠着那温润的乳白色岩石。
他环顾四周。
飘雪已经能够自己坐起，正盘膝闭目，借助净泉周围浓郁的生命气息和泉水之力，全力调息恢复，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气息已经平稳悠长了许多。
紫璃依旧昏迷，但胸口的起伏变得有力了一些，包扎好的伤口处不再有墨黑色的污秽渗出，敷上的清心草药泥散发着淡淡的生机绿光，显然情况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皓影的魂体不再像之前那样透明得令人心慌，虽然依旧淡薄，但至少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那两个光点也稳定了下来，不再闪烁欲灭。
净泉涤伤，效果显着。
天琦自己也感受着体内的变化。泉水不仅缓解了他的干渴与饥饿，那磅礴的生命能量更是在持续滋养着他受损的经脉与内腑，断裂的右臂处麻痒感越来越强，那是骨骼在生命能量滋养下开始愈合的征兆。虽然距离痊愈还需要很长时间，但至少，他们暂时摆脱了立刻死亡的威胁。
他抬起头，望向这片被净泉和清心草守护着的小小净土。乳白色的岩石如同天然的屏障，将外界的污秽与危险隔绝。泉水汩汩，清草茵茵，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清新气息。
这里，是他们在无边沼泽地狱中，找到的第一片真正的安全港湾。
紧绷了不知多久的神经，终于可以稍稍放松。无尽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天琦靠在岩石上，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
在陷入沉睡的前一刻，他模糊地想道：猿王退走时那不甘的眼神……这片净土，真的绝对安全吗？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只激起一丝涟漪，便迅速被席卷而来的黑暗吞没。
他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