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归途险》
第一章：乱流遗殇
空间，失去了它固有的形态与秩序。
这里并非虚无，而是充斥着狂暴、混乱、扭曲的法则碎片。色彩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光线被拉扯成怪诞的条纹，又瞬间崩碎成亿万光点。没有声音，或者说，所有的声音都被更宏大的、源于世界底层结构的撕裂声所淹没，那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的、令人癫狂的嗡鸣与尖啸。
天琦、飘雪、皓影、紫璃——两人两兽，如同被投入狂暴激流中的几片落叶，在这片空间乱流中无助地翻滚、沉浮。
影杀尊者那含怒一击，不仅强行干扰了皓影拼尽全力的“太虚遁”，更可怕的是，那凝聚着幽冥法则的指力边缘，如同最恶毒的跗骨之蛆，侵蚀了尚未完全闭合的空间通道。这使得本就不稳定的传送，变成了了一场灾难性的放逐。
“唔……”
飘雪紧咬着下唇，鲜血早已从齿缝间渗出，却在离开皮肤的瞬间就被混乱的法则湮灭。她将昏迷不醒的天琦死死护在怀中，周身绽放着一朵黯淡到极致的冰晶莲花虚影——这是“冰心·莲华结界”的残响，是她燃烧本命精元后，仅能维持的最后壁垒。结界光晕在乱流冲击下剧烈摇曳，每一次闪烁都意味着她神魂的一次剧烈震颤，仿佛下一秒就会连同她的生命之火一同熄灭。
天琦的状况最为骇人。他双目紧闭，脸色是一种死寂的灰败，胸膛处那个被幽冥指力洞穿的伤口边缘，缭绕着丝丝缕缕的黑色气流，如同活物般不断试图向四周扩散，侵蚀着他残存的生机。然而，在他丹田深处，两枚九龙碎碑正散发着微弱却顽强的光芒——“万象归源”碎碑竭力转化、消弭着侵入的幽冥死气，而“生命”碎碑则如同风中残烛，拼尽全力护住他心脉一线生机，释放出细若游丝的生机之力，与那死气进行着无声而惨烈的拉锯战。他怀中的那枚青铜令牌，依旧散发着清蒙蒙的光晕，这光晕并不强烈，却异常坚定地笼罩着他的核心神魂，使其未被乱流彻底撕碎，也一定程度上减缓了幽冥死气的侵蚀速度，但无法根除。
“唧——”
皓影发出痛苦而焦灼的哀鸣。它那新生的、华美无比的太虚之翼，此刻左翼边缘有一小块呈现出不自然的虚幻与破碎，正是被影杀尊者指力擦过的地方。这不仅仅是物理损伤，更蕴含了幽冥法则的污染，让它对太虚之力的掌控大打折扣。它试图再次振翅，稳定身形，或者寻找乱流中的薄弱点，但每一次调动力量，左翼破损处就传来撕裂魂体般的剧痛，以及法则层面的滞涩感。它只能勉强蜷缩起身体，日月异瞳光芒急闪，计算着、感应着，试图在这绝对的混乱中，捕捉到一丝回归主世界的微弱引力。
“吼……”
紫璃的处境同样糟糕。它庞大的身躯在乱流中难以稳定，之前为了创造机会，它不顾一切地燃烧血脉，硬撼地面引发的爆炸反噬，加上旧伤未愈，此刻体内妖力紊乱不堪，暗紫色的紫焱在体表明灭不定，时而在乱流压迫下爆开一小团火花，时而又萎靡得几乎熄灭。它那双燃烧的竖瞳中，充满了暴戾、痛苦，以及更深沉的、因天琦为救它而重伤濒死所产生的，几乎要将它吞噬的无边愧疚与自责。它努力想要靠近飘雪和天琦，用自己相对强悍的肉身为他们抵挡部分乱流冲击，但往往会被不可控的空间褶皱推开。
这是一支濒临崩溃的队伍。领袖重伤垂死，核心战力元气大损，辅助能力严重受限。他们如同在万丈悬崖的钢丝上行走，而脚下的钢丝，正在寸寸断裂。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就在飘雪感觉自己的神魂即将被剧痛和消耗彻底拖入黑暗，冰莲结界光芒只剩薄薄一层，皓影的计算也开始出现紊乱，紫璃的咆哮声越来越虚弱时——
“嗡！”
一股不同于空间乱流狂暴撕扯力的、奇异的空间波动，如同水中的涟漪，陡然从某个方向传来！
这波动带着主世界特有的、相对稳定（尽管依旧混乱）的法则气息！
“那边！”皓影的意念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火星，瞬间传递给飘雪和尚有意识的紫璃。
没有时间犹豫，这是唯一的机会！
飘雪榨干丹田内最后一丝灵力，甚至不惜再次引动一丝本源，黯淡的冰莲结界猛地向内一缩，将四人紧紧包裹，如同一个脆弱的冰蛋，朝着那波动传来的方向，义无反顾地撞了过去！
皓影同时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右翼（完好的一边）猛地扇动，太虚之力不顾左翼伤势，强行爆发，不是为了穿梭，而是为了——加速！推动着这个“冰蛋”，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向那希望的波动源头！
紫璃发出狂暴的怒吼，周身紫焱最后一次剧烈燃烧，不是攻击，而是以其狂暴的能量，在“冰蛋”后方形成一股短暂的推力，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扰乱了紧追不舍的局部乱流。
“咔嚓……嘭！”
仿佛撞碎了一层看不见的、脆弱的琉璃屏障。
剧烈的震荡传来，冰莲结界应声破碎！飘雪喷出一口淡蓝色的心血，意识瞬间陷入半昏迷状态。
紧接着，是强烈的失重感，以及……重新感知到的、熟悉的冰冷空气！
……
……
……
痛。
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经脉如同被寸寸碾过，丹田空荡枯竭，神魂仿佛被撕裂后又粗糙地缝合在一起。
飘雪是在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和冰冷的触感中，艰难地恢复意识的。
她首先感受到的，是北境特有的、凛冽而纯净的寒风，刮在脸上，带着细碎的冰晶。这熟悉的感觉，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他们……似乎离开了那恐怖的空间乱流。
她猛地睁开眼，冰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警惕与虚弱。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陌生的雪原丘陵。天空是北境常见的铅灰色，压抑而低沉，鹅毛般的大雪无声飘落，覆盖了视野中的一切。他们似乎坠落在一片相对平缓的背风坡，周围是高低起伏的雪丘和零星几株被冰雪覆盖、如同鬼爪般伸向天空的枯树。
她第一时间看向怀中。
天琦依旧昏迷着，气息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胸膛那个恐怖的伤口在青铜令牌的清光笼罩下，没有恶化，但也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幽冥死气如同黑色的纹路，在他伤口周围的皮肤下隐隐蠕动，触目惊心。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唇上没有一丝血色，唯有微弱的脉搏和那缕被令牌与生命碎碑死死护住的生机，证明他还活着。
飘雪的心狠狠一抽，强忍着晕眩和剧痛，小心翼翼地将天琦平放在相对厚实的雪地上。
“皓影？紫璃？”她声音沙哑地呼唤，目光急迫地扫视四周。
“唧……”一声微弱的回应从旁边传来。
只见皓影蜷缩在一处雪窝里，它那华美的太虚之翼无力地耷拉着，尤其是左翼，破损处不再流光溢彩，而是呈现出一种灰暗的、仿佛被污染的状态，边缘依旧有些虚幻不定。它整个魂体都显得黯淡了许多，日月异瞳中的神光也收敛了大半，充满了疲惫与痛苦。它挣扎着想要飞起，却只是徒劳地扇动了一下翅膀，便重新跌落，显然，强行催动太虚之力以及翅膀的伤势，让它损耗极大，短时间内，莫说长距离空间穿梭，就连维持高强度的飞行都难以做到。
“吼……”另一侧，传来紫璃低沉而压抑的咆哮。
这头太古魔豹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它侧卧在雪地中，暗紫色的皮毛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多处有着焦黑的痕迹和尚未完全愈合的裂口，那是燃烧血脉和乱流冲击的结果。它试图站起来，但前肢一软，又重重趴下，肩背处那道旧伤疤附近，隐隐有黑色的幽冥气息与它自身的紫焱冲突着，让它痛苦不堪。它那双燃烧的竖瞳，此刻看向天琦时，充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愧疚与焦躁。
飘雪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快速检查了一下自身状况，九天霜雪功的运转滞涩无比，丹田内灵力十不存一，神魂受损，加上之前燃烧本源的后遗症，她的实力，恐怕暂时跌落到了化元境甚至纳灵境的水准。而且，体内因为过度催动冰系法则对抗幽冥死域和空间乱流，留下了不少暗伤，需要时间和药物调养。
她再看向伙伴们：天琦濒死，急需救治；皓影空间能力暂时半废，魂体受损；紫璃肉身重伤，力量紊乱。
总结下来就是——他们这支曾经足以令魔将饮恨、纵横北境的小队，此刻实力跌入了前所未有的谷底，几乎失去了所有的正面作战能力。
而且，这里是什么地方？
飘雪举目四望，除了雪丘还是雪丘，完全陌生的地貌，无法分辨方位，更不知距离铁壁城或者任何已知的人族据点有多远。他们身上的储物法器（主要在天琦的青铜令牌空间和飘雪自身的储物镯）中，虽然还有一些物资，但高级的疗伤丹药在之前的连番恶战中已经消耗殆尽，剩下的只是一些基础的草药和灵石。
绝境。
真正的虎落平阳。
更要命的是，影杀尊者最后那冰冷的话语，如同诅咒般在她耳边回响——“‘回响’已深种……我们，很快就会再见。”
那诡异的“幽冥引”留下的回响，就像一盏明灯，随时可能将追兵引来。他们必须尽快离开坠落点，并想办法隐藏气息。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飘雪的声音带着虚弱，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她走到皓影身边，轻轻抚摸了一下它黯淡的羽毛，“皓影，还能感应到大致方位吗？或者，附近有没有……相对安全的地方？或者人烟？”
皓影勉强抬起头，日月异瞳中光芒微微闪烁，它仔细感知着周围的天地灵气流向、风雪中的信息素，以及那微弱的空间坐标残留。
片刻后，它的意念传入飘雪心中：“这里……很陌生。空间坐标完全混乱，无法精确定位。不过，根据灵气流动和风中的细微痕迹判断……我们可能被抛到了主战场的西南方向，甚至更偏远的区域。具体是哪里，不清楚。”
它顿了顿，异瞳望向一个方向：“那个方向，大约数十里外……我隐约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但相对稳定的人族活动气息，像是……一个小型的聚居点或者商队路线。但无法确定是敌是友。”
有人烟，就意味着有可能获得情报、物资，甚至是暂时的庇护。但也意味着暴露的风险。
飘雪沉吟片刻，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决断。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在这荒原中盲目乱闯，无异于自杀。无论是为了天琦的伤势，还是为了获取情报找到归途，接触外界是必须的。
但如何接触，是关键。
她看了看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天琦，又看了看伤痕累累、依旧散发着不凡气息的皓影和紫璃。
“我们需要……伪装。”飘雪轻声道。
她强提一口灵力，双手结印，施展出并非用于战斗，而是用于敛息和伪装的冰系小法术。一层淡淡的、几乎与周围风雪融为一体的寒气笼罩住四人。
她将天琦背上（她的身体状况也只能勉强背负），用剩余的布料将他牢牢固定在自己背上。天琦的头无力地垂在她肩侧，冰冷的呼吸拂过她的脖颈，让她的心阵阵揪紧。
然后，她看向皓影和紫璃。
“皓影，收敛你的太虚之力，尤其是翅膀的异象，尽量……看起来像一只普通的、受伤的雪貂或者狐类灵兽。”皓影闻言，努力收敛周身光华，将那对显眼的翅膀紧紧贴在背上，原本神异的日月异瞳也变得普通了许多，只是偶尔闪过一丝难以完全掩盖的灵光。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紫璃。
“紫璃，”飘雪走到它身边，声音带着一丝安抚，“我知道这很难，但……你需要缩小体型，彻底收敛你的紫焱和洪荒气息。从现在起，你只是一头……体型稍大些的、黑色的、普通的雪山豹。可以吗？”
紫璃喉咙里发出不满的低吼，燃烧的竖瞳中满是被冒犯的怒意。让它堂堂太古魔豹伪装成低等野兽，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但它看了看飘雪背上昏迷的天琦，又看了看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以及目前岌岌可危的处境，那怒火最终化作了一声带着屈辱和不甘的、低沉的呜咽。
它周身骨骼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庞大的身躯在妖力作用下缓缓缩小，最终变得只比寻常雪豹大上一圈。它努力将体表的紫焱彻底内敛，使得皮毛呈现出一种纯粹的暗黑色，只是在那黑色之下，偶尔有极细微的紫色纹路若隐若现。它那燃烧的竖瞳，也强行压制了神光，变得略显暗淡，但那股子天生的凶戾之气，却难以完全掩盖，只是不再那么慑人。
做完这一切，飘雪已是气喘吁吁，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她再次检查了一下大家的伪装，确认从外表看，他们就像是一支在荒野中遭遇了不幸、狼狈逃难的普通修士队伍——一个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同伴，一个灵力耗尽力竭的女修，一只看起来有点灵性但翅膀似乎受了伤的白色小兽，以及一头看起来不太好惹、但也带着伤的黑色“护卫”豹子。
“走吧。”飘雪紧了紧背着天琦的带子，目光投向皓影指示的方向，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韧，“无论前方是什么，我们……都必须走下去。”
她迈开了脚步，踏着深厚的积雪，一步一个脚印，艰难地向前行进。皓影挣扎着跳上紫璃的背（紫璃不满地甩了甩尾巴，但没有拒绝），由紫璃驮着，跟在飘雪身后。
风雪依旧，将他们的足迹慢慢掩盖。
身后，是空间乱流留下的未知坐标与迫在眉睫的追兵威胁。
前方，是陌生的地域、未知的险阻，以及渺茫的生机。
这支跌落尘埃的队伍，带着一身伤痕与无法磨灭的羁绊，踏上了前途未卜的归途。而这归途的第一步，便是如何在这虎落平阳的境地里，活下去，并找到那一丝……可能存在的“虎威”之假，以狐之智，行险破局。
（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