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埋忌’。”山本一郎把姜茶往沈砚手边推了推，杯壁的暖气飘到木盒旁，影架里的橡胶林突然晃了晃，“泰国农户埋东西进土，最忌‘三不埋’——不埋带‘旧记’的物，不埋沾‘异土’的叶，不埋未‘祈福’的碎。阿宁埋的柏叶，既沾了西院的土，又记着你和她在西院护藤芽的暖，没经老寺僧侣洒过净水祈福，刚好撞了‘埋忌’，这才引来了植灵的气。”
话音刚落，木盒里的“沙沙”声突然变响，像有细土在盒里翻涌。沈砚低头，竟见盒底渗出来的黑泥越聚越多，顺着桌缝滴到水泥地上时，不再是零散的泥点，竟像有股劲牵着似的，慢慢拢成小土堆，土堆顶冒起的浅绿芽尖，正一点一点往上钻——芽尖的金红比刚才更亮，映得水泥地都泛着层暖光，和西院晨雾里的藤芽光色竟有几分像。
“别让芽沾着你的汗！”山本一郎突然往前扑了半步，一把拽开沈砚悬在土堆上方的手——沈砚方才看得发怔，指尖的汗早浸出来，离芽尖只剩半寸，再近点就要碰上。山本一郎的手都在抖，指着土堆里的芽：“植灵的芽认‘活劲’，你沾了汗的手碰它，它就把你当西院的‘养根土’，顺着汗劲往你骨头里钻。到时候你走哪，脚边就冒哪样的芽，就算你跑到城里，水泥缝里都能钻出柏叶来，甩都甩不掉！”
沈砚赶紧缩回手，指尖的汗渍竟真泛着点浅绿，像刚摸过西院的湿苔藓。他往回缩手时，余光瞥见木盒里的影架又变了——橡胶林里的红绳布包，竟慢慢往下垂，布包角沾着的黑泥滴在柏叶上，每滴一下，影架外土堆里的芽就长高半分。芽瓣已经展开，细得像西院撕过的柏叶丝，瓣上绣的符号更清了，歪歪扭扭的，和阿宁去年在西院石架上画的藤纹符号，竟有几分重合。
手机突然“嗡嗡”震起来，是阿宁发来的视频通话请求。沈砚手指发颤，刚划开屏幕，就见阿宁站在芒果树下，雨丝顺着她的发梢往下滴，背后的橡胶林被雨雾裹得发沉。她脚边的土堆比影架里的还大，土堆上冒的柏叶芽已经长到一寸高，芽上的符号泛着金红，像在雨里烧着似的。
“沈哥！土往我脚踝里钻！”阿宁的声音抖得不成样，镜头往下晃，能看见她的裤脚已经被黑泥浸透，脚踝处竟缠着圈红绳虚影——和影架里橡胶树上的红绳一模一样，红绳正一点一点往她皮肤里陷，“刚下雨时我还蹲在这儿看芽，脚突然就动不了了，土像有吸力，顺着鞋缝往裤脚里钻……我奶生前跟我说，植灵的芽冒出来，不能拔，一拔就会有人‘替根’，是不是我要替那棵橡胶树的根了？”
视频里的雨声突然变响，还混着“咚咚”的闷响——是有人在敲橡胶树的树干。阿宁慌忙把镜头转过去，就见橡胶树后站着个穿靛蓝布衫的老妇人，手里拎着竹篮，篮沿挂着串红绳，布衫袖口沾的黑泥，和橡胶树根的泥色分毫不差。老妇人没看镜头，只蹲在橡胶树根旁，用手指轻轻拨埋着柏叶的土，动作慢得很，像怕碰疼土里的根须，嘴里还念着什么，调门软乎乎的，和阿宁小时候在西院哼的护芽小调，竟有几分像，只是慢了半拍，透着点沉。
“是阿宁的奶奶。”山本一郎凑到屏幕旁，声音发紧，手里的姜茶杯壁全是潮汗，“植灵引的不是别人，是埋物人的‘旧记’——阿宁记着奶奶在西院教她认藤芽，柏叶记着你俩在西院护藤的暖，植灵就化出她奶奶的影，想按着‘埋忌’的规矩补祈福。要是补不上，植灵就认阿宁是‘欠忌人’，把她当‘替根’，让她守着芒果树，永远离不开那片土，就像当年西院的老藤守着石架似的。”
影架里的老妇人突然停了拨土的手，慢慢抬起头——虽然脸还被竹篮挡着，可沈砚一眼就认出，她手里攥的红绳，和阿宁奶生前系在西院藤架上的红绳一模一样。老妇人把红绳往柏叶芽上缠，每缠一圈，影架外土堆里的芽就往上冒半分，芽瓣上的符号亮得晃眼，竟有细小红丝从符号里飘出来，往沈砚的脚踝缠去——沈砚只觉脚踝一沉，像突然裹了层西院的湿土，低头看，脚踝处竟真泛着点黑，和阿宁视频里的红绳虚影不同，他的脚踝缠的是黑泥虚影，正慢慢往皮肤里渗。
“沈哥！芽缠上红绳了！”视频里的阿宁突然哭出声，镜头晃得厉害，“老寺的阿婆刚路过，说这是植灵要‘定根’，得找个‘同劲人’来替——同劲人就是跟我有一样旧记的人，是不是……是不是就是你？”阿宁说到最后，声音都哑了，雨丝打在她脸上，混着眼泪往下淌，“我不要你替，沈哥，西院的藤芽还等着你回来护呢……”
沈砚的手攥得发白，指节都在响。他刚要开口说“我这就去找你”，木盒里突然冒起烟——不是西院灶房的暖烟，是带着橡胶林潮气的冷烟，烟里飘着的红绳碎头，一碰到空气就往土堆里的芽上缠。那芽像被烟催着似的，突然往沈砚脚边歪，芽尖的金红亮得刺眼，竟真要爬出木盒。
“是‘缠根劲’！”山本一郎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就往自己的书桌跑，拉开抽屉翻出本泛黄的笔记本——是他爷爷留下的，封皮上还沾着泰国老林的泥。他翻得飞快，纸页“哗哗”响，终于停在某页，指着上面的日文批注：“我爷爷笔记里写，植灵的缠根劲怕‘熟姜’——得用煮透的老姜汁泼它，能散了它的土劲！”
山本一郎说着就往门口冲，要去煮姜，可刚跑两步就顿住——沈砚脚边的土堆里，芽已经长到三寸高，芽瓣上的红丝已经缠到沈砚的小腿肚，沈砚的裤脚竟真泛着点湿，像刚从土里拔出来似的。山本一郎急得额头冒冷汗，抓起桌上没喝完的姜茶，不管不顾就往土堆里泼——姜茶刚碰到黑泥，就“滋啦”冒起白烟，土堆里的芽晃了晃，红丝缩了半分，可没等山本一郎松口气，那芽竟又往上冒，这次长得更快，芽瓣上的符号直接映在沈砚的裤腿上，像要把西院的藤纹都印在上面。
“没用！”山本一郎瘫坐在椅子上，指着笔记本，“笔记后面还写了——要是植灵的劲沾了‘双记’，熟姜就镇不住了！双记就是又记着人、又记着地的劲，阿宁的柏叶记着你和西院，是双记，所以姜不管用！”
沈砚的小腿已经开始发沉，像灌了西院的湿土。他盯着土堆里的芽，突然想起什么——西院护藤芽时，不管藤芽出了什么事，只要用带着西院暖的东西，总能缓过来。他赶紧往口袋里摸，指尖碰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是去年深秋，他和阿宁在西院石架下捡的藤籽，阿宁说这籽记着西院的暖，让他揣着，等来年春天种新藤。
沈砚颤抖着把藤籽掏出来，藤籽壳上还沾着点西院的土，是他一直没舍得擦的。他刚把藤籽放在土堆旁，就见藤籽壳慢慢裂开，里面竟飘出点浅绿的气——和西院晨雾里的藤芽气一模一样。那气一碰到土堆里的芽，芽瓣上的金红突然就暗了点，缠在沈砚腿上的红丝，竟慢慢往回缩。
“有用！”山本一郎突然站起来，眼睛亮了，“是‘同记物’！植灵的劲是记着暖的，只要用同样记着暖的物冲它，它就不会再缠你！你还有没有别的？越记着你和阿宁在西院的暖越好！”
沈砚赶紧又往口袋里摸，摸出个皱巴巴的糖纸——是去年阿宁在西院给的糖三角糖纸，里面还沾着点糖渣。他把糖纸铺在土堆上，糖渣刚碰到黑泥，就散出股甜香，和西院灶房飘的糖三角香一模一样。这香一飘开，木盒里的影架突然晃了晃——橡胶林里的老妇人，竟慢慢抬起了头，这次脸没被竹篮挡着，正是阿宁奶的模样，脸上的皱纹里还沾着点西院的土，和当年她在西院帮着换藤芽布巾时的模样，分毫不差。
老妇人手里多了个布包，是阿宁奶生前缝的，布面上绣的藤纹，正是西院老藤的纹。她把布包打开，里面竟装着片干藤叶——是西院枯藤芽刚展叶时，阿宁奶摘下来压干的，叶边还泛着浅绿，和当年沈砚蹲在西院看的藤芽叶，一模一样。老妇人把干藤叶放在影架里的柏叶上，每放一下，影架外土堆里的芽就矮半分，沈砚腿上的沉劲也轻了点。
“沈哥！土不粘脚了！”视频里的阿宁突然喊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却有了点劲，“老寺的阿婆拿了我奶生前的布包，往芒果树下的土堆里埋，还洒了老寺的净水！土堆里的芽在往回缩，红绳也松了！”
沈砚赶紧凑到屏幕前，就见阿宁脚边的土堆真在变小，柏叶芽慢慢往土里钻，脚踝处的红绳虚影正一点一点淡下去。阿宁身后的橡胶林里，穿靛蓝布衫的老妇人影，正慢慢往树后飘，飘走前，还往镜头方向挥了挥手——那手势，和当年阿宁奶在西院送沈砚走时的手势，一模一样。
木盒里的影架突然暗了，橡胶林的影慢慢淡去，最后只剩西院的藤架影——藤架上的铜铃还挂着，铃下的藤丝绕着铃舌，和沈砚离开西院那天的模样，分毫不差。盒底渗的黑泥慢慢干了，土堆里的芽也钻回了土里，只剩点金红的光，在土堆上闪了闪，最后竟变成了西院藤芽的浅绿光，慢慢散在空气里。
沈砚的小腿终于不沉了，他蹲下来，摸了摸土堆——土已经干了，像西院晒过日头的土，没了半点潮气。木盒里的藤叶，也慢慢变回了平时的浅青，只是叶面上，多了道浅红的符号，像阿宁奶刚才缠的红绳纹，又像西院藤架上的藤纹，暖乎乎的，没了半点凶劲。
山本一郎凑过来，翻着爷爷的笔记本，笑着松了口气：“笔记最后写，植灵不是恶的，就是怕‘记挂被埋丢’。阿宁的柏叶记着暖，你俩的同记物又补了祈福的劲，植灵知道记挂没丢，就不会再缠人了。”
沈砚拿起手机，视频里的阿宁正蹲在芒果树下，用手轻轻拨土堆——土堆里已经没了芽，只剩片柏叶，叶边泛着金红，和西院的柏叶碎一样。阿宁把柏叶捡起来，对着镜头笑，雨已经停了，日头从云里钻出来，照在她手里的柏叶上，泛着层暖光。
“沈哥，老寺的阿婆说，这柏叶能留着，”阿宁把柏叶贴在胸口，像当年在西院护藤芽似的，“等你回来，咱们把它埋回西院的藤根旁，这样植灵就知道，咱们永远记着西院的暖，记着护芽的劲。”
沈砚看着屏幕里的阿宁，又摸了摸木盒里的藤叶，叶面上的红符号还亮着，软乎乎的，像西院晨雾里的光。他笑着点头，声音轻得像西院的风：“好，等我回去，咱们还去西院护藤芽，像以前一样。”
木盒里的藤叶，突然又亮了点——不是金红的劲光，是浅青的暖光，像西院的日头，正照着藤芽，慢慢往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