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伟明的出现，如同在即将引爆的炸药桶上泼下了一盆冰水。主控室内剑拔弩张的气氛骤然一滞，所有指向沈青的枪口都出现了片刻的迟疑。他站在那里，身形依旧挺拔，但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以及中山装肩线处一抹不明显的褶皱（那是与周老师纠缠时留下的），都透露出他刚刚经历了一场不为人知的激烈冲突。
他的目光，如同两柄经过千锤百炼的钢钎，越过众人，首先钉在张逸峰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冷硬程式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混合着审视、失望与某种决绝的复杂寒意。
张逸峰脸上的惊怒在赵伟明出现的瞬间迅速收敛，重新戴上了那副温和儒雅的面具，但镜片后的瞳孔却微微收缩，透出极力掩饰的警惕与算计。他扶了扶眼镜，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与“权威”：“赵副科长，你来得正好！这个沈青，她……”
“我看到了。”赵伟明打断了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压下了张逸峰后续的话语。他没有再看张逸峰，而是将目光转向依旧蜷缩在备份终端旁、抱着头痛苦喘息的沈青。
沈青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无数根烧红的铁钎反复搅动，信息洪流带来的剧痛和混乱尚未完全平息，眼前景物依旧带着重影和血色。但赵伟明那冰冷而稳定的声音，像一根锚，短暂地定住了她即将涣散的意识。她艰难地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和血色，看向那个曾让她无比恐惧、此刻却带来一丝微妙转机的男人。
赵伟明看着她苍白如纸、冷汗淋漓的脸，看着她左臂衣袖下那无法完全遮掩的、诡异蠕动的淡蓝色光芒，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但很快又归于沉寂。他缓缓抬起手，指向沈青，对主控室内那些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技术人员和保卫人员下达了命令，语气不容置疑：
“所有人，回到各自岗位，全力维持系统稳定，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擅动。”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张逸峰，“至于沈青同志的问题，以及张副组长提到的……异常情况，由我亲自处理。”
“赵副科长！”张逸峰上前一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她刚才引发的能量扰动你也看到了！这绝非正常现象！我怀疑她与系统遭受的攻击有直接关联，必须立刻控制起来进行……”
“我说了，由我处理。”赵伟明再次打断他，语气陡然变得冰冷锐利，如同出鞘的军刺，目光如电射向张逸峰，“张副组长，你是审计人员，负责的是调查和评估，具体的安保和人员处置，是保卫科的职责范围。越权指挥，不合适吧？”
这话语中的警告意味，已经毫不掩饰。
张逸峰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争辩，但迎着赵伟明那毫无转圜余地的冰冷眼神，以及周围技术人员和保卫人员明显开始迟疑的态度，他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只是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变得更加阴鸷难测。
赵伟明不再理会他，迈步走向沈青。他的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像是丈量过一般精准，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压迫感。他在沈青面前蹲下身，距离很近，近到沈青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周老师常用的那种墨水的气息。
沈青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身体，警惕地看着他。
赵伟明没有在意她的退缩，他的目光落在她依旧按在金属感应区的手臂上，那蓝色的纹路在近距离下看得更加清晰，如同活着的、散发着不祥光芒的血管网络。
“能站起来吗？”他开口问道，声音比起刚才对张逸峰时，似乎低沉缓和了些许，但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
沈青咬着牙，尝试动了动，但大脑的剧痛和身体的虚脱让她一阵眩晕，差点再次栽倒。
赵伟明伸出手，似乎想扶她，但目光触及她手臂的蓝痕时，动作微微一顿，最终还是收了回去。他站起身，对旁边两名神色紧张的保卫人员吩咐道：“扶她起来，带到旁边的隔离观察室。”
那两名保卫人员看了看赵副科长，又偷偷瞥了一眼脸色阴沉的张审计员，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上前，一左一右架起了几乎无法自己站立的沈青。
“赵副科长！”张逸峰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强压下的“关切”和“责任”，“为了安全起见，我建议立刻对隔离观察室进行信号屏蔽，并且……需要对沈青同志进行全面的身体检查和……隔离审讯。她刚才的状态，很可能意味着她受到了敌方某种……精神控制或者生化改造。”
精神控制？生化改造？这顶帽子扣下来，足以将沈青彻底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沈青猛地抬起头，想要反驳，但剧烈的头痛让她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赵伟明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张逸峰：“张副组长的建议，我会考虑。但现在，首要任务是稳定核心系统。至于沈青，”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沈青那痛苦而倔强的脸庞，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她是不是被控制，有没有被改造，不是靠猜测，而是要靠……证据。”
他特意加重了“证据”两个字，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主屏幕上依旧残留的些许数据异常痕迹，以及沈青那只散发着蓝光的手臂。
张逸峰的瞳孔再次收缩，他显然听懂了赵伟明的弦外之音——赵伟明不相信他的一面之词，并且，可能已经对沈青那诡异状态下获取的“信息”产生了兴趣。
“带走。”赵伟明不再给张逸峰开口的机会，对那两名保卫人员挥了挥手。
沈青被半架半拖着带离了主控室。在经过张逸峰身边时，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那如同毒蛇般阴冷的目光，死死地烙在她的背上。
隔离观察室就在主控室隔壁，是一个只有几平米、四壁都是柔软材料的封闭小房间，显然是用于临时安置情绪不稳定或存在风险的人员。房间里有简单的床铺和一把固定在地上的椅子。
那两名保卫人员将沈青放在椅子上，其中一人似乎想给她戴上手铐，但被另一人用眼神制止了——赵副科长只说了“带走”和“观察”，并没有明确指示上械具。
两人退出房间，厚重的隔音门“咔哒”一声关上，落锁。房间里只剩下头顶一盏散发着惨白光芒的吸顶灯，以及沈青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孤立无援。身陷囹圄。
沈青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着眼睛，努力平复着脑海中依旧翻腾不休的信息碎片和剧痛。左臂的蓝痕似乎因为刚才那剧烈的能量爆发而暂时蛰伏下去，光芒黯淡了许多，但那麻痒刺痛的感觉依旧存在。
赵伟明……他到底想干什么？他阻止了张逸峰当场击杀自己，但又把她关了起来。他提到“证据”……他是相信了自己脑中获得的信息吗？还是……这只是他平衡局势、或者说，与张逸峰博弈的一种手段？
周老师……她怎么样了？那个无声无息倒下的身影，像一根刺，深深扎在沈青的心头。
还有刘师傅……他此刻是否安全？
无数的担忧和疑问交织在一起，让她心力交瘁。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漫长如几个世纪，隔离室的门再次被打开。
赵伟明独自一人走了进来。他反手关上门，却没有落锁，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地看着蜷缩在椅子上的沈青。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和一支普通的钢笔，不像审讯，倒像是来进行一次谈话。
“感觉怎么样？”他开口，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有些沉闷。
沈青抬起头，警惕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赵伟明似乎并不意外她的沉默。他走到她对面的床沿坐下，将文件夹放在膝上，目光落在她依旧有些苍白和狼狈的脸上。
“周雅，”他忽然说出了周老师的名字，语气平淡，却让沈青的心猛地一提，“她受了点伤，已经送往医务室，没有生命危险。”
周老师没死！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 relief 瞬间冲垮了沈青的心防，让她几乎要瘫软下去，眼眶不受控制地湿润起来。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让哽咽出声。
赵伟明静静地看着她情绪的波动，继续用那种没有起伏的语调说道：“她让我转告你，‘牧星人’的使命，从未改变。”
牧星人……使命……
沈青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赵伟明。他转达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表明他自己的立场？还是……仅仅是一种信息的传递？
“现在，告诉我，”赵伟明的声音低沉下来，目光锐利地盯住沈青的眼睛，仿佛要穿透她的瞳孔，直视她脑海深处那些混乱的信息，“在你接触终端，手臂出现异常的时候，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他终于问到了关键。
沈青的心脏再次剧烈跳动起来。她看着赵伟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面没有任何鼓励，也没有任何威胁，只有一片冰冷的、等待真相的沉寂。
她能相信他吗？这个曾经让她恐惧、让她困惑的男人？
周老师用生命为她争取的机会……刘师傅最后的托付……还有她自己身上这诡异的、不知是福是祸的蓝痕……
所有的筹码，似乎都压在了这一次的回答上。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和大脑的余痛，用嘶哑而清晰的声音，开始讲述。她没有隐瞒，从在辅助设备间看到张逸峰操作终端，到主控室数据洪流的冲击，再到脑海中那些破碎却关键的信息碎片——外部连接Ip的片段，加密数据包的流向，张逸峰手腕“手表”的信号特征，以及那句最重要的、被覆盖掉的通讯残留：“目标数据已捕获……‘信天翁’接应准备……清除‘青苗’……”
她讲述的时候，赵伟明一直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握着文件夹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当沈青提到“信天翁”和“清除‘青苗’”时，他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冰层下汹涌的暗流。
沈青讲完了，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她因为激动和虚弱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赵伟明沉默着，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地下深处的回响：
“你提供的这些……‘信息’，尤其是关于通讯残留和信号特征的部分，非常重要。”他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沈青左臂的蓝痕上，眼神极其复杂，“这或许能解释，为什么‘基石’计划要不惜代价封存这类‘副产物’……它们在某些特定条件下，竟然能直接与频率发生器的底层数据场产生共鸣，甚至……读取和还原被覆盖的信息。”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科学家面对未知现象时的探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务实，“这些来自你个人、并且是通过无法解释的异常方式获取的‘证言’，在法律和程序上，没有任何效力。张逸峰完全可以矢口否认，甚至反咬一口。”
沈青的心沉了下去。果然……还是不行吗？
“除非，”赵伟明看着她眼中瞬间黯淡下去的光芒，缓缓说道，“我们能找到物理层面的、无法辩驳的证据。比如，他手腕上那块用于非法通讯的‘手表’，或者……他试图外传的那些数据的实体存储装置。”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却没有立刻推开。
“你在这里休息。外面的事情，我来处理。”他背对着沈青，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冷硬，“记住，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再次被关上，落锁声清晰传来。
沈青独自坐在冰冷的隔离室里，回味着赵伟明最后那句话。他要去处理？如何处理？与张逸峰正面冲突吗？
她低头看着自己左臂上那黯淡却依旧存在的蓝痕，心中充满了茫然与不安。
这诡异的蓝痕，既是窥见真相的钥匙，也可能是指向她毁灭的诅咒。
而门外的博弈，将决定这把钥匙，最终会开启生门，还是……死狱。
（第一百五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