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师城的新政,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超预期。免税、限租、垦荒自有,这些字眼对挣扎在生死线上的贫民而言,不啻于天籁之音。短短数日,前往招贤馆登记垦荒的流民、佃户便排起了长队,徐逸带着几名小吏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干劲。粥棚与平价粮店的存在,更是让街面上原本麻木绝望的面孔,多了几分生气与期盼。
然而,希望的光明越是清晰,其投下的阴影便越是浓重。
城西,李府密室。
“废物!都是废物!”李永丰暴跳如雷,对着面前几个垂头丧气的庄头咆哮,“那些泥腿子都跑去官府登记垦荒了!谁还来租种我们的田?三成租子?放屁!他们现在连一成都不想交!再这样下去,我们李家喝西北风去吗?!”
一个庄头苦着脸道:“家主,不是小的们不尽心,实在是……官府那边说了,谁敢阻挠垦荒或私下加租,按军法论处,要……要砍头的!那陆屠夫连吕布都敢硬撼,咱们……”
“陆屠夫”是这几日豪强私下对陆炎的称谓,带着刻骨的恨意与畏惧。
“军法?他陆屠夫还能把手伸进我李家的庄园不成?”李永丰气得浑身肥肉乱颤,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陆炎的武力威慑,如同一把利剑悬在头顶。
一直沉默的张贲缓缓开口,声音阴冷:“李公,稍安勿躁。硬抗确实不智。但,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他陆炎不给我们活路,也休怪我们不讲规矩。”
“张兄有何高见?”
“他不是要粮安民吗?”张贲眼中闪过一丝狠毒,“我已暗中联系了几家粮商,将市面上能收的粮食尽量收拢,囤积起来。同时,让我们的人,混在流民和垦荒者中,散布消息,就说官府粮仓空虚,平价粮店很快就要关门,粥棚也支撑不了几天了!只要恐慌一起,人心自乱!到时候,看他陆炎拿什么收买人心!”
李永丰眼睛一亮:“妙啊!再让人夜里去那几个新立的垦荒点放把火,制造混乱,看谁还敢信他官府!”
“此事需做得隐秘。”张贲补充道,“另外,牛辅将军大军已至百里之外,先锋不日即达。我们还需准备好‘投名状’……”
就在豪强们密谋之际,郡守府书房内,陆炎正听着陈午与徐逸的联合汇报。
“将军,近日市面上流通粮食锐减,多家粮店借口无粮,停止售卖给平民,但暗地里仍有大宗粮食流动,疑似被几家豪强囤积。同时,流言再起,皆言我军粮将尽。”陈午语气凝重。
徐逸接着道:“垦荒登记人数虽多,但昨夜城东一处新立窝棚区莫名失火,虽未伤人,却引得人心惶惶,垦荒进度受阻。属下怀疑,绝非意外。”
陆炎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脸上看不出喜怒。这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资本的贪婪与地方势力的反扑,无论在哪个时代,本质并无不同。
“查到他们囤粮的具体地点和数量了吗?”陆炎问陈午。
“已有眉目,李家在城西有三处大仓,张家在城北有两处,其余几家也各有隐秘粮窖。具体数目……难以精确,但绝对远超他们明面上报的存粮,甚至可能比府库现存粮草还多!”
“果然如此。”陆炎冷笑一声,“国之硕鼠,莫过于此。平时囤积居奇,灾时哄抬物价,乱世则资敌自重!”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悬挂的偃师城防图前,目光锐利如刀:“子龙,城防布置如何?”
赵云沉声道:“四门加固,守城器械已分配到位,滚木礌石、火油金汁俱已备齐。斥候回报,牛辅先锋五千人,距城已不足三十里,其主力两万随后。预计明日午时,先锋便可抵达城下。”
内外交困,形势危急。
陆炎沉默片刻,忽然道:“徐逸,若此时我们手中突然多出足够全城食用数月之粮,可能彻底稳住民心,推动垦荒?”
徐逸一愣,随即激动道:“若真有如此多粮草,流言不攻自破!民心必然归附!垦荒之事亦可大力推进,秋后便有收获,根基可定!”
“好!”陆炎猛地转身,眼中寒光爆射,“陈午,立刻调集你麾下最精锐的斥候与赵云将军拨付的两百悍卒,由你亲自带队,化整为零,潜伏至我标注的这几处地点!”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几个豪强粮仓位置重重一点。
“将军,这是要……”陈午似乎明白了什么,呼吸有些急促。
“抄家!”陆炎的声音冰冷彻骨,“就在今夜子时!以‘勾结外敌、囤积居奇、煽动民变’为名,查封李、张等七家豪强所有粮仓、货栈、庄园!遇有抵抗,格杀勿论!记住,首要目标是粮草,务必一粒不剩,全部运回府库大仓!”
釜底抽薪!这才是陆炎真正的杀招!他之前的所有隐忍与布局,就是为了这一刻!不仅要打掉豪强的经济基础,更要借此获得维系新政、支撑战事的宝贵资源!
赵云眼中精光一闪,抱拳道:“末将亲自带一队人马,控制各家家主及主要成员,防止其狗急跳墙或向外传递消息!”
“准!”陆炎点头,“动作要快,要狠,要彻底!务必在牛辅先锋抵达之前,解决内部隐患!”
“诺!”陈午与赵云领命,浑身杀气腾腾,转身大步离去。
是夜,月黑风高。
子时刚过,偃师城内数处豪强庄园与外围粮仓,同时遭到了迅雷不及掩耳的打击。没有大规模的军队调动,只有小股精锐如同暗夜中的毒蛇,精准地扑向目标。
李家主宅,李永丰正与几个心腹商议如何配合牛辅大军,宅门外突然传来凄厉的惨叫与沉重的撞门声!
“怎么回事?!”李永丰惊骇起身。
话音未落,厚重的大门轰然破碎!赵云白袍银甲,手持长枪,如同一尊杀神踏入门内,目光冰冷地锁定了李永丰:“李永丰,你事发了!拿下!”
“赵云!你……你敢……”李永丰面色惨白,话未说完,已被如狼似虎的士卒按倒在地。
同样的场景,在张家及其他几家豪强府邸同时上演。而他们的粮仓货栈,更是被陈午带人轻易攻破,看着那堆积如山、甚至有些已然发霉的粮食,连见惯了生死的老兵都感到震惊与愤怒。
反抗是徒劳的。在绝对的实力和早有准备的突袭面前,豪强们蓄养的私兵如同土鸡瓦狗,瞬间瓦解。
这一夜,偃师城许多百姓被隐约的厮杀声惊醒,惴惴不安。直到天明,他们才发现,城西李府、城北张府等几家高门大户,已然被重兵看守,贴上封条。而一车车、一担担金黄的粟米、麦子,正从各处仓库如同河流般,源源不断地运往城中心的府库大仓!
与此同时,新的安民告示贴出,罗列李、张等豪强勾结外敌、囤积居奇、煽动民变、纵火行凶等十数条罪状,并明确宣告:所抄没之粮,将全部用于保障军民用度,平价粮店与粥棚将继续开设,垦荒政策不变!
真相大白,人心大快!
原本因流言而浮动的人心,瞬间安定下来,并且对陆炎政权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认同感与归属感。那些原本观望的寒门士子与小地主,更是看到了这位新主公有别于其他军阀的魄力与手段,投效者络绎不绝。
当第二天午时,牛辅的先锋大军浩浩荡荡兵临偃师城下时,他们看到的,是一座城门紧闭、守军森严、但内部民心已然初步凝聚的城池。
城头之上,陆炎玄甲重戟,迎风而立。身边是白马银枪的赵云,以及士气高昂、眼神坚定的守军。
城下的西凉先锋将领,看着城头那面陌生的“陆”字大旗,以及城上那股凝而不散的肃杀之气,眉头紧锁。这偃师,似乎和预想中内忧外患、一触即溃的情形,不太一样。
陆炎俯瞰着城下黑压压的敌军,目光平静。
内患已除,粮草已足,民心初附。现在,可以专心应对城外的豺狼了。
“传令下去,”陆炎的声音在城头响起,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守军耳中,“备战,迎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