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国方向的战报如同淮水上骤起的秋风,一阵紧似一阵。张辽用兵,疾如风,侵如火。其前锋虽仅三千,却皆是百战锐卒,在张辽的亲自率领下,连破下蔡外围两座戍垒,兵锋直逼城下。徐盛(寿春方向)依据陆炎“层层阻击,迟滞消耗”的方略,并未与张辽硬拼,而是利用熟悉的地形,不断以小股精锐袭扰其粮道,并在下蔡城下依托工事顽强抵抗,将张辽牢牢钉在了城北。
战事陷入短暂的胶着,但谁都明白,下蔡城小兵微,失守只是时间问题。压力,无形地传导至龙鳞城的每一个人。
内城的建设几乎是在与时间赛跑。白日里号子震天,夜晚则燃起无数火把,将工地照得亮如白昼。新筑的墙体在一寸寸增高,虽然粗糙,却透着一股不屈的蛮悍。陆炎的身影几乎钉在了工地上和校场之间,他身上的粗布短打被汗水和泥浆反复浸透,结了一层硬壳。
新组建的“龙骧营”更是承受着近乎残酷的训练。除了基础的阵型与劈杀,陆炎格外强调体能和意志。负重越野,泥沼匍匐,甚至在深夜被突然拉起进行紧急集结。伤亡在所难免,但淘汰下来的,都是眼神如饿狼般的精锐。陆炎亲自担任教官,他的要求简单而严苛:“我要的,不是能打的兵,是能在这片废墟里活下去,并且能拖着敌人一起死的鬼!”
这种高压之下,龙鳞城如同一块被投入洪炉的生铁,在战火的余烬和重建的汗水双重淬炼下,艰难地改变着形态,砺出锋芒。
这一日,诸葛瑾与负责物资交接的江东官员一同巡视内城进展。看着那虽不高大却异常坚固、棱角分明的墙体,以及工地上那股近乎疯狂的干劲,他眼中难掩惊异。尤其当他看到校场中,那数百名在泥泞中翻滚格杀、眼神凶狠如野兽的“龙骧营”士卒时,更是心中凛然。
“陆镇东治军、御民之能,瑾今日方知。”诸葛瑾对陪同的庞统感叹,“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此地军民,经此大难,心志之坚,恐已远超寻常。”
庞统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面上却谦逊道:“子瑜先生过誉了。主公常言,身陷死地,唯有一心向前,方能觅得生机。龙鳞城上下,不过是为求生尔。”
恰在此时,一骑快马自北而来,穿过忙碌的工地,直抵陆炎面前。骑士滚鞍下马,递上一封带有火漆的军报。
“主公,徐盛将军急报!张辽猛攻下蔡三日不下,已于昨日拂晓时分,分兵五百,乘小船自涡水隐秘南下,试图绕过下蔡,偷袭我淮陵后方粮草囤积点!徐将军发现及时,亲率死士截击,激战半日,已将敌军击退,焚毁其半数船只。然徐将军本人……身中流矢,负伤不轻!”
消息传来,周围听到的将领和官吏皆是一惊。徐盛勇猛善守,乃是淮水防线的重要支柱,他若重伤,影响极大。
陆炎接过军报,迅速扫过,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但眼神依旧沉静。他沉默片刻,将军报递给庞统,目光却看向北方,缓缓道:“文向(徐盛)无愧良将之名。传令,擢升徐盛为建武中郎将,总督淮陵至寿春一线防务,安心养伤。所需医药,优先供给。”
他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先定赏罚,稳军心。随即,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锐利:“张辽分兵偷袭,说明他正面强攻受阻,已开始寻求诡道。这是他的风格,也是我们的机会。”
他猛地转身,看向校场中刚刚结束一轮残酷对抗、浑身泥泞喘息着的龙骧营士卒,声音陡然提高,如同金铁交鸣,传遍半个营地:
“都听到了吗?曹军的先锋大将张辽,就在北岸!他攻我们的城,杀我们的袍泽,现在还想断我们的粮!你们告诉我,该怎么办?!”
短暂的寂静后,龙骧营中爆发出压抑而整齐的怒吼:
“杀!”
“杀!”
“杀!”
怒吼声并不浩大,却带着一股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血腥气,让一旁的诸葛瑾都感到一阵心悸。
陆炎满意地点点头,抬手压下吼声,目光扫过那一张张年轻而狰狞的面孔:“光喊杀没用!我要你们记住今天的愤怒,把它给我练到骨子里!下次刀锋见血的时候,我要你们比张辽的兵更狠,比洪水更无情!”
他不再多言,亲自走入校场,夺过一名士卒手中的木刀,演示了一个极其刁钻狠辣的劈砍动作,厉声道:“看清楚了!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练!”
整个龙鳞城,因下蔡的战报和徐盛的负伤,非但没有陷入恐慌,反而像被拧紧了发条,更加疯狂地运转起来。那种破釜沉舟、哀兵必胜的气势,几乎凝成了实质。
诸葛瑾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当夜便在灯下,给孙权写了一封长信。信中,他详细描述了龙鳞城重建的效率、军民的士气,尤其是陆炎其人的坚韧、果决与治军手段,以及那支初具规模却已显露出骇人气势的“龙骧营”。
“……陆文韬,非池中之物。其志坚,其性韧,其御下有术,虽处绝境,犹能砺刃以待天时。今观龙鳞城,疮痍虽在,然筋骨渐成,假以时日,必为曹操心腹之患。我江东与之盟,利大于弊。然,亦需防其坐大,未来淮水之畔,是强援亦是劲敌也。当前之策,当继续予以有限援助,使其能抗曹军锋镝,亦不可使其过快恢复元气……”
信使带着这封至关重要的评估,趁着夜色,悄然离开龙鳞城,直奔建业。
而在龙鳞城最高的箭塔上,陆炎迎风而立,望着对岸隐约可见的曹军营火,手中摩挲着一块从废墟中捡来的、焦黑变形的龙鳞甲片。
“张文远……这一局,才刚刚开始。”他低声自语,眼中倒映着江北的烽火,也燃烧着自己不屈的野望。
北岸,张辽军帐。
听着副将汇报偷袭失败、徐盛负伤但仍指挥若定的消息,张辽面无表情,只是轻轻擦拭着手中的长戟。
“陆文韬,有点意思。”他抬眼望向南岸那片在黑夜中仍有零星火光的废墟,“传令,暂停强攻。加固营寨,多派斥候,我要知道南岸那一砖一瓦,是怎么垒起来的!”
淮水两岸,两位当世名将,隔江对峙,目光皆冷冽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