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奖礼那天,威尼斯的天空像被海水洗过,蓝得晃眼。评委会主席拖长音调念出“特别提名奖”时,台下先是一片寂静,随后掌声炸开,像有人突然按了播放键。微光愣了半秒才起身,膝盖撞在前排座椅上,疼得倒抽气,脸上还得保持“我很淡定”的微笑。奖杯到手,沉甸甸的,像拎了一块湿透的毛巾——金属冰凉,心里却滚烫。最高奖项没捞着,但这块“特别提名”含金量不低,回国至少能吹三年。
相机快门噼里啪啦,闪光灯亮成白昼。国内朋友把直播截图疯狂转发,微信群瞬间变成烟花现场,表情包满天飞,有人直接甩红包,备注:给大佬买颜料。媒体标题更夸张——“林微光闪耀威尼斯”“东方滤境征服水城”,个别平台甚至把“特别提名”翻译成“仅次于金狮”,看得人耳根发红。
庆功宴排场不大,选在河边一家小酒馆,木桌被红酒渍染成紫红色,踩上去吱呀作响。烤章鱼端上来时还在滋滋冒油,啤酒泡沫溢出杯沿,谁也没空擦。微光被起哄灌了两杯prosecco,脸颊飞起两团红,像打翻的腮红盘。她靠在栏杆上,任河风把头发吹得乱七八糟,耳边是同伴的笑声、远处船夫的吆喝、还有相机快门不停歇的咔嚓——这一刻,所有熬夜改稿、被黑子围攻、在飞机上哭到鼻塞的片段,全被风吹散。
热闹间隙,手机震动不停。GAc系媒体第一个冲进来,问能不能做“半小时深度专访”,语气热络得像多年老友;紧跟着是真正想了解作品的老外记者,问题长到需要屏住呼吸才能听完。微光统一回复:先邮件,后排期,工作室地址在签名档,找起来不难。语气客气,却带着疏离,像给热情套上保鲜袋——她太清楚,有些人想采访的是“话题”,不是“作品”。
更实际的邀约来自苏念卿早前扔过来的两家基金会。瑞士那家回信慢条斯理,像手磨咖啡,一句“我们对您的创作方向感兴趣”配了三个形容词:sincere,innovative,rooted。柏林IAF则更直接,甩来Zoom链接,说“聊聊看,别穿西装,我们不兴那套”。微光把会议排进展会结束后的空档,心里打鼓:老钱到底多老?新钱到底多新?聊崩了会不会被拉黑?但鼓点再乱,也比单枪匹马对抗GAc来得强。
就在一切看似顺风顺水时,角落里突然飞出一只苍蝇——一家小报刊登“内幕”:林微光获奖,全靠丈夫达沃斯“暗箱公关”,背后资本挥金如土。文章用词模糊,却擅长带节奏,“据传”“疑似”“圈内人士透露”轮番上阵,像给读者递放大镜,让他们自己脑补宫斗剧。配图是陆辰逸在论坛演讲的照片,旁边放大微光领奖的笑脸,标题耸动:“艺术还是生意?夫妻档的双赢游戏”。
消息传回国内,某些微信群瞬间变身福尔摩斯探案现场:
“听说陆辰逸请评委吃了龙虾?”
“好像还送了限量版芯片胸针?”
越说越离谱,却越有人信。微光看到截图,笑出了声,把文章转给陆辰逸,附送一个翻白眼表情。对面回得更快:“龙虾我请得起,评委我可请不动,别浪费我餐标。”调侃完,他顺手把“辰光艺术赋能平台”的内测链接甩过来——首页赫然挂着《滤境》版权确权证书,时间戳清晰,谁想造谣,先跟区块链打一架。
颁奖礼后半夜,手机弹出最后一条未读短信,来自中村裕一,只有短短一行:
“congrats. 巴黎见。”
没有标点,却像提前写好的剧本结尾。再回拨,对面已关机。微光盯着屏幕,想象那家伙站在某个屋顶天台,俯瞰灯火,嘴角挂着“一切尽在掌握”的笑。蓬皮杜的邀约像诱饵,挂在面前晃啊晃,后面是GAc巨大的影子。
回程飞机冲破云层,舷窗外夜色浓得像墨,偶尔有导航灯闪烁,像远处窥视的眼睛。奖杯被小心裹在毛衣里,塞进头顶行李舱,随着颠簸轻轻晃动,像在说:别睡,战斗才刚开始。
脑子里却放电影——
瑞士基金会的古老图书馆、柏林IAF的地下展厅、陆辰逸视频里亮到刺眼的代码屏幕、中村那条短信……所有画面交织成一张网,经纬分明,方向却模糊。
空乘送来简餐,面包干硬,奶酪味道冲鼻,微光没动,只把咖啡一口喝光,苦味顺着喉咙爬进胃里,烫得人清醒。
“并肩为王”四个字突然跃出脑海——不是肩并肩走红毯,而是各自守住战线,然后合拢包围圈。威尼斯这趟,奖杯只是附赠,真正的战利品是视野、人脉、以及不再单枪匹马的自己。
飞机继续爬升,穿过对流层,也穿过所有质疑与掌声。
下一站:巴黎。
那里没有水城的浪漫,只有更锋利的刀光剑影。
而刀柄,已经握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