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寿宫内的日子,表面上依旧按部就班。小宫女们每日天不亮起身,梳洗整理,随后便是繁复的规矩礼仪、女红针织,偶尔也由识文断字的宫女教导着认几个字。
这一日,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四个正埋头绣帕子的小女孩身上。杭泰玲咬着线头,忽然歪着头问道:
“你们发现没有?以前常来给太皇太后请安的何娘娘、徐娘娘,好像很久没见着了?还有那几个常在宫后苑里碰见的漂亮娘娘,怎么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万玉贞头也不抬,细声细气地说:“许是……先帝去了,她们都在自己宫里守孝,不便出来吧。”
唐云燕撇撇嘴:“守孝也不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吧?我瞧着清宁宫那边,孙太后不也常出来走动?”
周景兰捏着绣花针的手猛地一紧,针尖刺破了指尖,渗出一粒血珠。她慌忙将手指含进嘴里,心头怦怦直跳。
那夜听到的殉葬二字,如同鬼魅般再次缠绕上来。她张了张嘴,那可怕的真相几乎要脱口而出,但看着姐妹们懵懂好奇的脸,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只低声道:“宫里的事,我们哪里知道那么多……许是调去别处住了不方便了吧。”
她不敢多说,生怕泄露了那晚偷听的秘密,也怕这残酷的真相会吓坏她们。
这日午后,趁着耳房内只有周景兰一人在安静地练习绣工,许江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
“景兰。”许江的声音很轻,却让周景兰立刻停下了手中的针线,站起身。
“姑姑。”周景兰看到许江凝重的神色,心中不由得一紧。
许江没有绕圈子,直接低声道:“你身上那枚玉佩,不能再留了。”
她看着周景兰瞬间睁大的眼睛,解释道,“此物非同小可,留在你身边,恐有性命之忧。交给姑姑保管,待日后……若有机会,再还给你。”
周景兰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藏玉佩的地方。
那是那个雪夜小男孩给的唯一念想,是她在这冰冷宫闱中一点朦胧的暖意。
但她也清楚许江姑姑绝不会害她,更明白这玉佩可能带来的危险。她想起那夜偷听到的殉葬,想起李嬷嬷阴冷的眼神,一种源于生存本能的恐惧压倒了对信物的不舍。
她咬了咬下唇,最终缓缓从贴身的衣物内取出那枚依旧温润的玉佩,郑重地放入许江伸出的手中:“姑姑,我信您。”
许江握紧玉佩,感受到上面残留的体温,心中也是一叹。她将玉佩仔细收好,拍了拍周景兰瘦弱的肩膀:
“好孩子,记住,在这宫里,有些东西,知道得越少,拿得越少,才能活得越久。”
是夜,仁寿宫各处渐次熄灯,陷入一片沉寂。然而,一阵刻意放重却难掩急促的脚步声在耳房外的廊下响起,紧接着,房门被哐当一声粗暴地推开!
李嬷嬷举着一盏昏暗的油灯,阴沉着脸站在门口,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平日里与她走得近的粗使婆子。油灯跳跃的光映在她刻薄的脸上,显得格外狰狞。
“都起来!”
李嬷嬷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夜的宁静。
通铺上的四个女孩被惊醒,惶惑地坐起身。周景兰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李嬷嬷的目光像毒蛇一样,精准地锁定在周景兰身上:“周景兰!有人举报你手脚不干净,偷藏了宫中之物!现在,嬷嬷我要搜你的铺位!”
周景兰的心猛地一缩,她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而且直奔那枚玉佩而来!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薄薄的被子,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杭泰玲猛地从被窝里钻出来,虽然只穿着单薄的寝衣,却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周景兰的床铺前,声音因紧张而略微发颤,却异常清晰:
“李嬷嬷!深更半夜,您带着人闯进来,张口就说搜就搜,这是什么道理?”
李嬷嬷没料到最先跳出来的又是这个刺头,三角眼一瞪,厉声道:
“道理?宫规就是道理!有人举报,嬷嬷我身为仁寿宫的管事嬷嬷,自然要查个清楚!杭泰玲,你又想强出头?看来上次的罚跪是太轻了!”
“嬷嬷要查案,我们自然不敢拦。”
万玉贞也坐起身,她心思细腻,知道硬抗不行,必须讲理周旋。她声音轻柔,却条理分明,
“只是,嬷嬷口说有人举报,总得有个凭据。举报的是何人?所告偷盗的又是何物?何时、何地所见?这些都不清楚,岂不是任由人空口白牙污蔑?若人人都如此,这仁寿宫岂不乱了套?太皇太后和许江姑姑平日里教导我们,宫中行事,最重规矩证据。”
李嬷嬷被问得一噎,她本就是借题发挥,哪里拿得出具体人证物证,只得蛮横道:
“举报之人自然有,但为防打击报复,不便透露!至于何物……搜出来自然知道!你们几个小丫头片子,也配来质问嬷嬷我?让开!”
唐云燕见状,也鼓起勇气,瓮声瓮气地帮腔:
“就是!谁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诬告!景兰胆子最小,平日里连话都不敢多说,怎么可能偷东西?嬷嬷您不能听风就是雨!”
“反了!反了!” 李嬷嬷气得胸口起伏,指着她们,“你们这是串通一气,对抗宫规!周景兰,你做贼心虚是不是?不敢让搜?”
周景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抬起眼,目光虽然还带着惧意,却努力保持平稳:
“嬷嬷,奴婢入宫以来,谨守本分,从未拿过一针一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奴婢愿意接受核查,但正如玉贞所说,核查也需依循规矩。
若嬷嬷能明示所寻何物,或是请来更有司职的姑姑一同见证,奴婢绝无二话,任凭搜查。否则,这无凭无据深夜搜检,传扬出去,损害的不仅是奴婢的清白,更是仁寿宫的声誉。”
她这话说得不卑不亢,说罢她向万玉贞使了一个眼色。
万玉贞反应极快,她趁着李嬷嬷的注意力都在杭泰玲和周景兰身上,悄悄缩到床角,然后像只灵巧的猫儿一样,沿着墙边的阴影,迅速溜出了耳房,直奔许江姑姑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