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泰玲被他凌厉的气势逼得后退半步,却依然坚持道:
“王爷明鉴,婢妾对王爷一片真心,天地可表!那玉佩……婢妾当时只是一心想着保护景兰,绝无他念!至于……至于那天傍晚,王爷若执意不信,婢妾也无话可说。可事实就是事实,如今婢妾腹中骨肉,确实是王爷的血脉啊!”
她说着,轻轻抚上自己尚未显怀的小腹,姿态柔弱却带着一种让朱祁钰心惊的笃定。
看着她这副模样,朱祁钰心头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更深的恐惧。
这个女人,心思深沉得可怕。她的话真假难辨,偏偏时间点卡得如此精准,让他有口难辩。硬逼下去,恐怕也问不出实话。
他烦躁地挥挥手,声音疲惫:“你下去吧。”
杭泰玲依言行礼,转身退出书房。在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她眼底的柔弱瞬间褪去,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
朱祁钰颓然坐回椅中,用手撑住额头。
逼问不出结果,他暂时无可奈何。
但一想到周景兰……她今日在殿上定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她会怎么想?会不会认为他口是心非,背信弃义?
深夜,清宁宫偏殿。
“太后娘娘!您可要为臣女做主啊!”
汪紫璇哭得梨花带雨,跪在孙太后面前:
“臣女还未正式过门,郕王府就……就闹出这等事来,这让臣女日后在王府如何自处?脸面往哪里搁?”
她精心修饰的妆容已被泪水晕花,显得狼狈又可怜。
孙太后慢条斯理地拨动着手中的茶盏盖,语气听不出喜怒:
“紫璇,你起来说话。不过一个侍妾,还是个毫无根基的宫婢出身,就算生下孩子,也不过是个庶子,如何能越得过你这正妃去?”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你记住,你是哀家和皇上亲指的郕王妃,你的儿子,才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将来要继承郕王爵位的。这点规矩,任谁都翻不了天。”
这时,钱皇后也闻讯赶来安慰。她扶着汪紫璇坐下,柔声道:
“汪妹妹快别哭了,仔细伤了眼睛。太后娘娘说得是,你是正室,要有容人之量。”
她语气温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汪紫璇抬起泪眼,看到钱皇后那端庄却难掩空寂的眼神,忽然想到,这位中宫皇后入主坤宁宫半年有余,不也至今未有喜讯吗?
一股同病相怜的酸楚涌上心头,她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无声的抽噎。
待钱皇后和汪紫璇走后,孙太后才坐在榻上长舒了一口气。
鎏金兽首香炉里吐出袅袅青烟,带着清冷的花香。
孙太后手持一把小巧精致的银剪,正慢条斯理地修剪着一盆亭亭玉立的百合。
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雕琢一件绝世艺术品。
韩桂兰垂手侍立在一旁,低声禀报:
“娘娘,几位王爷在京中还要盘桓几日,奴婢已再三嘱咐下去,各处都盯紧了,万不能让襄王殿下……察觉到任何不该知道的东西。”
孙太后眼皮都未抬,仔细地剪掉一片稍有泛黄的叶子,声音平淡无波:
“那天在场的人,吴太妃,胡善祥,许江,还有那个周景兰……除了闭紧嘴的,就是没胆子的。吴太妃为了她儿子,敢说什么?胡善祥和许江,已经在献陵伴着青灯古佛了。至于周景兰……”
她轻笑一声,带着一丝不屑:“她如今自身难保,有那个胆子伸头吗?”
韩桂兰还是有些担忧:“可是娘娘,万一……”
孙太后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眼,那目光锐利如刀,却又深不见底,“万一什么?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襄王当年,他自己都不知道。就算……就算他现在知道了,或者皇帝哪天知道了,”
她将银剪咔哒一声放在旁边的小几上,拿起雪白的丝帕轻轻擦拭着指尖:
“他们能怎么样?昭告天下?那丢的是朱家皇族的脸,动摇的是大明的根基。皇帝这个位置,他还想不想坐稳了?”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笃定:“有些事,烂在肚子里,对所有人都好。”
长安宫里,周景兰屏退左右,只留唐云燕在侧。她蹙着眉,在室内缓缓踱步。
“云燕,今日宴上,你可注意到襄王殿下用什么手执杯?”
周景兰突然停下脚步问道。
唐云燕愣了一下,努力回想:“好像……是用左手?”
周景兰眼神锐利:“不错,是左手。而万岁爷,我仔细观察过,他也是左撇子。”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那遥远的过往:
“襄王如今蓄了络腮胡,与万岁爷乍看并不十分相像。可你想想,若他剃掉胡须,再年轻二十岁……太皇太后那日看到的画像,可是没有胡子的!”
唐云燕倒吸一口凉气:“景兰,你是说……”
周景兰压低声音:“我只是怀疑,太皇太后定是从画像上看出了端倪,或者又想到了打鼓的手,才会那般激动晕厥。”
她敲击着桌子继续道:“而孙太后,正是怕这秘密暴露,才铤而走险,当夜就下手灭口!”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窗棂,心中一片冰寒。
唐云燕凑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恐惧:
“可是,如果……如果万岁爷真的不是先帝血脉,那襄王就是他的生父啊!我们若把太皇太后被谋害的真相告诉襄王,他难道会帮着我们,去揭发自己的女人和孩子?他难道不会为了保住这个惊天秘密,反而将我们……”
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脸色发白。
周景兰的心猛地一沉。
唐云燕的担忧不无道理。
若襄王与孙太后本就是一伙的,那自己去揭露真相,无异于自投罗网,死路一条。
可若不去尝试,太皇太后的冤屈如何昭雪?孙太后的毒手难道就任她逍遥法外?
她颓然坐倒在绣墩上,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无力。
这盘棋,看似有了线索,却每一步都走在悬崖边缘,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难……真的是太难了……”
周景兰喃喃自语,秀美的脸庞上笼罩着一层深深的疲惫与迷茫,这一切,就需要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