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太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派雍容大度,缓缓开口道:
“好了好了,大过年的,何必为了些许小事闹得不愉快?皇帝处置得妥当。都起来吧。新年新岁,阖宫上下,当以和睦为要。”
一场险些酿成大祸的风波,在杭泰玲的解围和帝后的共同弹压下,暂且平息。
周景兰暗自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一眼垂首退下的杭选侍,心中明白,这份人情,她欠下了。
而朱祁钰,自始至终未曾再看周景兰一眼,仿佛方才的一切真的与他无关,只有紧握的拳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盛大的新年家宴终于在表面的觥筹交错与暗地的波诡云谲中散去。
朱祁镇遵循礼制,也或许是因钱皇后临盆在即,今夜摆驾坤宁宫陪伴正妻,以示重视嫡嗣。
长春宫内,红烛摇曳,却驱不散一室清冷。
周景兰卸去了华贵的头面与宫装,只着一身素白寝衣,独自坐在窗边的美人榻上,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以及远处依稀可见的、坤宁宫方向透出的点点灯火,怔怔出神。
宴席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朱祁钰最后那沉默而隐痛的背影,高善清淬毒般的话语,孙太后那深不可测的目光……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中盘旋。
唐云燕轻手轻脚地走过来,为她披上一件外衫,叹了口气:
“景兰,别再想了。既然已经决定要在这宫里活下去,光是应付这些明枪暗箭还不够,我们……总得有个念想,有个目标。”
周景兰回过神,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
“目标?什么目标?”
唐云燕在她身边坐下,压低声音,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
“皇后娘娘这胎,无论生下的是皇子还是公主,对我们而言,恐怕……都不是什么好事。”
周景兰心猛地一沉,看向唐云燕。
唐云燕继续道:
“若是公主,固然无碍,但陛下和太后必定期盼嫡子。若真是位皇子……”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
“那便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未来的东宫太子。到那时,景兰,你便彻底断了……母凭子贵,更进一步的可能。在这后宫,没有子嗣,恩宠再盛,也如空中楼阁,说塌便塌了。”
周景兰的心彻底乱了。她本性良善,与钱皇后相处这些时日,深知其温婉仁厚,她是真心希望皇后能平安生产,母子均安。
可唐云燕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剖开了血淋淋的现实。
她该如何保证自己的未来?在这吃人的地方,仅靠皇帝的些许怜惜和自身的机变,能走多远?
唐云燕看着她挣扎的神色,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语气带着鼓励与决绝:
“景兰,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承宠固宠,诞育皇嗣,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万岁爷如今对你正是上心的时候,你……不能再犹豫了。”
周景兰闭上眼,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没有回答,但那紧蹙的眉头和微微颤抖的睫毛,显露出她内心的天人交战。
与此同时,郕王府内。
新房之中红烛高烧,却同样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
汪紫璇坐在梳妆台前,由侍女梳理着长发。
她透过铜镜看着合衣躺在床榻外侧、背对着她的朱祁钰,撇了撇嘴,带着几分娇嗔与不满开口道:
“王爷,今日那些妃嫔,真是口无遮拦!尤其是那个高善清和魏德妃,像疯狗一样乱咬人,还好母后和万岁爷明察。”
她见朱祁钰没有反应,又自顾自地说下去,语气带上了憧憬:
“王爷,我们去封地吧!我去求母后,让她允准。你说我们去河南好不好?或者山东?听说湖广也是鱼米之乡……
到了封地,天高皇帝远,你就是最大的主子,我们再也不用看人脸色,也不用理会这些京城里的污糟事了!”
她已经开始描绘离开京城后的自由与风光。
朱祁钰依旧沉默地躺着,仿佛睡着了般,只有微微起伏的背脊显示他并未入眠。
汪紫璇梳好头,走到床边,俯身从背后抱住他,将脸贴在他坚实的背脊上,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委屈和期盼:
“王爷,我们生个孩子吧?等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就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好不好?就我们一家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感受到背后传来的温热与柔软,以及那话语中对未来的单纯向往,朱祁钰紧闭的眼睫微微颤动。
他心中一片苦涩与苍凉。离开?谈何容易。母妃不会答应,皇兄和太后更不会放心。
良久,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他才几不可闻地、近乎叹息般地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这声应答,轻飘飘的,却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也彻底关上了他心中某扇不曾对人开启的窗。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宫中处处洋溢着正统九年的新气象。然而,在这片祥和热闹之下,一股无形的紧张感却在坤宁宫周围悄然凝聚。
钱皇后的产期就在本月,坤宁宫早已布置妥当。
专门辟出的月子房温暖如春,干净整洁,产婆、乳母、太医皆已候命,各种生产所需之物,从柔软的襁褓到滋补的汤药,一应俱全,只待皇嗣降生。
这日,孙太后派了韩桂兰前来坤宁宫问候皇后。
韩桂兰脸上堆着恭敬笑容,仔细查看了月子房的布置,询问了饮食医药,又对着钱皇后说了许多吉祥话。
然而,在她那看似关切的眼神深处,却闪烁着一丝冰冷的光芒。
她借着查看物品的机会,手指状似无意地拂过那些准备好的婴儿襁褓和产妇用的巾帕,目光在伺候皇后的几个贴身宫人身上细细打量,仿佛在评估着什么,又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可乘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