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新兵完成了装填,抬起头,看向张定远。
张定远对他点了下头。
那人立刻转身,向靶位跑去。
张定远收回目光,抬手一挥:“收队!”
火器营迅速列成四排,没人说话。三天的合练让这支队伍有了模样,动作整齐划一。他站在队前,声音沉稳:“今日不练了。所有人随我去校场东侧,看一样新东西。”
队伍动了起来。老兵带新兵,十人一组,沿着石板路往东走。校场东头平日不用,地面开阔,远处立着三根木桩。此刻那里已架起一个铁架,上面盖着油布,像座小山。
“那就是新炮?”有人小声问。
“比虎蹲炮大得多。”另一人答。
张定远走在最前,脚步没停。到了空地中央,他站定,挥手示意停下。老陈已经在那儿了,蹲在铁架旁检查轮轴。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了一眼,没说话,又低头去拧螺栓。
“把炮推出来。”张定远下令。
八名老兵上前,抓住两侧木架,缓缓推动。车轮压过碎石,发出咯吱声。油布滑落,露出炮身——粗铁铸成,炮管长如长枪,底部加厚,尾部有支架连接双轮。
人群安静下来。
有人倒吸一口气。
新兵们瞪大眼睛,盯着那黑乎乎的炮口。
“三百五十步外立靶。”张定远说。
立刻有五人跑出去,扛来三层厚木板,在远处竖起。一人提桶红漆,刷上圆圈,正中心画了个叉。
风从北面吹来,卷起尘土。一名新兵眯眼看着靶子,低声说:“这距离……比火铳还远?”
旁边老兵拍他肩膀:“别说话,看就是了。”
张定远走到炮后,亲自查看支架是否稳固。他弯腰按了按地面,发现左侧略软,立刻喊人:“垫石板!”
两名士兵抬来一块青石,塞进左轮下方。他又让人用绳索固定炮身,防止后座移位。
“装药流程谁负责?”他问。
老陈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过去。上面写着步骤:清膛、量药、填塞、压实、插引信。每一步都标了人数和工具。
张定远看完,交还图纸:“按这个来。”
老陈点头,转身召集几名匠人,开始准备火药箱和炉具。
这时炮体移动时突然晃了一下,右侧轮子陷进一道浅沟。推车的两人急忙撑住,但炮身已倾斜。
“停!”张定远喝道。
众人立刻松手。他快步上前,查看焊缝处是否有裂痕。确认无损后,他下令:“拆组分搬。两人为一组,老兵带头,三步一停,五步一查。”
命令传下,队伍重新分配。十二人围住火炮,卸下支架,将炮管与底座分开搬运。每走几步就停下检查接口是否松动。张定远跟在旁边,盯着每一个动作。
终于,火炮重新组装完毕,对准靶心。角度调好,支架锁死。
张定远退后五步,双手背在身后,静静等待。
老陈绕着炮走了三圈。他先看炮管接缝,手指顺着焊线摸过去;再俯身检查火门闭合情况,用小锤轻敲边缘听声;最后打开药室盖,吹掉内部灰尘,又拿布擦了一遍。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
有人低声议论:“怎么还不开始?”
“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老陈一向谨慎,事事不会拖。”
张定远站着不动。他知道老陈的脾气——差一分都不行。他也不催,只是盯着匠人的每一个动作。这种信任,和他对每一个新兵的态度一样。你不问为什么来,只看你能不能做到。
老陈蹲在炮尾,伸手探进后膛,再抽出时指尖沾了点铁屑。他皱眉,从袖中取出细砂纸,一点点打磨内壁毛刺。做完这些,他又让助手拿来一根细杆,插入炮管测试直线度。
足足过了半炷香时间,老陈才直起身。他拍了拍炮身,说了句:“铁骨正,心不偏,可试。”
张定远立刻抬手。全场瞬间安静。
他扫视一圈,看到每一张脸都绷紧了。老兵眼神坚定,新兵握拳贴腿,没人乱动。
“准备点火。”他下令。
一名士兵捧着火把走来,火焰在风中摇晃。张定远接过,站在炮侧。引信已经插好,露在外面的一截干燥发黄。
风忽然大了。旌旗猎猎作响,火把火焰猛地偏向一侧。引信微微颤动。
有人开口:“风太大,要不要等一等?”
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见了。
张定远没回头。他摘下头盔,露出额角那道旧疤。阳光照在上面,清晰可见。
他说:“我们等的不是风停,是破敌那一声雷响。”
说完,他举起令旗。右手握紧火把,火焰映在他眼里。
他目光扫过百步外的队伍——
那些曾种田打猎的人,
那些背负仇恨而来的人,
那些第一次见到火炮却仍站得笔直的人。
令旗缓缓挥下。
火把朝着引信移去。
距离只剩三寸。
两寸。
一寸。
火光即将触碰引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