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割在脸上,张定远拄着拐杖一步步往前走。土路湿滑,右腿伤口不断渗血,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他没停下,只把拐杖抓得更紧。
渔村就在前面。几间低矮的茅屋散落在河岸边上,狗叫声从远处传来。几个渔民正蹲在门口补网,火光映着他们粗糙的脸。张定远走近时,有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立刻站起身,手按在了柴刀上。
“你是谁?这么晚来这儿做什么?”
张定远没有说话,慢慢蹲下来,解开腿上的绷带。血已经浸透布条,露出里面的伤疤。他指着那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说:“这是倭寇留下的。上个月在横屿,我炸了他们的火药库,回来时被三个人围住。这一刀,是拼命换来的。”
渔民们不说话了。
“你们藏船,我不怪。”张定远看着他们,“换我是你们,我也躲。可今天我不为征船而来,是来求船的。横屿岛上,倭寇正在集结。他们有火器,有地道,等他们准备好了,第一个烧的就是你们的村子。”
一个老渔民开口:“我们出海打鱼,不怕风浪,怕的是官军指挥错了,把我们往死里送。”
“我以性命担保。”张定远从怀里掏出一块铜牌,“这是帅帐通行令。我可以立军令状——若因路线错误、指挥失误导致伤亡,我愿受军法处置。船由戚家军统一调度,登岛后立刻清除哨塔,确保返航安全。你们只管开船,其余的事,我来扛。”
没人动。
过了很久,那个老渔民叹了口气:“我们不怕死,怕的是死了也没人知道为什么死。”他看向同伴,“把六号船拖出来,还有三号、八号……只要是能浮的,都准备好。”
其他人陆续点头。有人转身进屋,喊出儿子和兄弟。不到半个时辰,六艘小船从内河被推了出来,船身虽旧但结构完好。八名老舵手站成一排,手里拿着竹篙和罗盘。
“我们去不了战场拼杀,”老渔民说,“但我们能把你们送到该去的地方。”
张定远抱拳,一言不发,转身带着队伍往回走。船只由渔民亲自押送,沿河道缓缓前行。
与此同时,火器工坊里灯火未熄。
老陈坐在桌前,手里翻着一张泛黄的图纸。那是早年他师傅留下的火器图谱,上面画着一种双层密封的火铳设计。他盯着看了很久,又想起张定远之前提过的“蜡油浸绳”办法,猛地站起身。
“拿牛皮来!”他喊了一声。
两名老匠人立刻取来库存的上等牛皮。老陈亲手裁剪,做双层外壳,在夹层之间涂满蜂蜡。引信口改用铜制旋盖,拧紧后滴上热蜡封死。最后用油浸过的麻绳一圈圈缠紧枪身,再晒干加固。
第一具改装完成,已是凌晨。
他抱着火铳走到河边,在细雨中装弹点火。砰的一声,火光冲出枪口,引信燃烧顺畅。他又试了四次,全部成功击发。
“成了。”老陈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他让徒弟连夜赶制,自己写下一张字条绑在最后一具火铳上:“将军所托,终不负命。”然后派人沿着张定远常走的路线送去,交代必须亲手交到敢死队队员手中。
黎明前,天色微亮。
张定远带着渔船队伍抵达营地外河岸。军需官早已等候多时,见到六艘船齐至,立刻组织士兵接应。舵手们被登记入册,暂时编入后勤舟师。
就在这时,一名工匠气喘吁吁跑来,背上背着十具火铳。
“老陈让送来的!全都改过了,防水密封,雨里试过五次都没问题!”
张定远接过一具火铳,仔细查看。双层牛皮贴合紧密,铜盖旋紧,麻绳缠得结实。他用力晃了晃,听不到火药松动的声音。
他点点头:“这铳,靠得住。”
立即下令:六艘船编号登记,分配给各小组;改良火铳优先配发前锋突击队;所有装备两刻钟内完成检查与装载。
他自己走到校场边缘,打开布防图,对照船只数量重新规划登岛批次。原计划六艇三十人,现增加六船,可多运十五人及额外火药。他用炭笔划出新路线,标注接应点和撤退信号。
随后他走向火器营帐篷,亲自监督装箱。每一具火铳都被单独包裹,放入防水木匣。火药包加贴蜡纸封条,再装进铁皮桶。
一名士卒低声问:“将军,这些真能撑到岛上?”
张定远把一具火铳递给他:“你现在就试。”
士卒装弹点火,一声爆响划破晨空。
周围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张定远环视一圈:“只要人不倒,铳就不哑。”
他转身朝校场走去。高台已搭好,旗杆竖立。他站在台阶前,抬头看了一眼东方渐亮的天空。
“传令下去。”他说,“一个时辰后,全体敢死队员集合。我要看到每一个人背上火铳,手里握刀,眼中有火。”